六月十八日,李瑕自立为王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临安。朝中诸公并无太大的反应。“唉。”
他们早便预料到了,能想的办法也早已提出了,但提出的办法无用,又能如何?
因为太聪明,把一切都看明白了,所以得到消息时也就是平平淡淡地叹息一声,连叹息都显得空洞而无力。
叹息之后,朝野依旧平静。
反倒是年轻官员们为此事义愤填膺,聚在秘书省公房中抨议时事。
他们大部分都是去年,也就是咸定三年壬戌科的进士,有状元方山京、榜眼陈宜中,还有刘辰翁、黄镛邓剡、萧雷龙等等。
陆秀夫也被请来,因他是邓剡的好友。
他依旧矜持庄重,但眼神中带着思虑,心事很重的模样,端坐在那很少开口,只默默听着旁人议论。“当年吴曦称王,仅四十一日朝廷便平定叛乱,斩首吴曦。”
“非朝廷平定,消息从成都到临安一个来回便不止四十一日,等朝廷反应如何来得及吴曦之叛能迅速平定,乃因其不得蜀地人心,兵马未动,七十骁勇已执斧杀入吴曦宫殿。”“是蜀人自发举义平叛啊。”
“吴家三世建功西陲、镇蜀八十年,素得蜀民之心,吴曦一朝反宋尚且众叛亲离,李瑕才到川蜀几年?”竟真有人答道“兴昌四年任庆符尉,今已是第八个年头。”说话的是黄镛。
黄镛字器之,本是太学生,在兴昌四年伏阙上书被流放,成了贤关六君子之一,直到丁大全倒台后,他才被江万里保荐还朝,去年中了进士
他记得很清楚,也就是那一年他曾与一个叫"唐伯虎"的少年相识相交,对方就是后来名扬天下的李瑕。“八年,李瑕之八年,抵得了吴家之八十年不成”“也许蜀地军民已在举兵讨伐李瑕。”
“倒不必心怀这种侥幸,没来由显得我们是群蠢才。”“你骂谁呢”
“议论国事,莫起这等口角。君实,你怎么看”陆秀夫被人点到,不得不说话。
论年岁,他是在场最小的论资历,他比在场的都早六年中榜但论官职,则有些尴尬,他是由李瑕举荐才知利州事。
他微微沉吟,道∶“虽同样是自立称王,吴曦乘天子车、改年号,却把阶、成、和、凤四州献予金国,削发、左衽,他这蜀王是称臣于金国的蜀王;李瑕不同,复汉中,克关陇、大理,有并吞天下之志,暂时却未行天子仪驾,未改年号,与朝廷保有余地。此其一也。”“有何余地自立称王,已是公然叛乱。”“是啊,公然叛乱若不剿,朝廷颜面何在”“可看诸公反应,有发兵平叛之意乎”
“你们是说朝廷还能.......承认李瑕这秦王”陆秀夫还在斟酌言辞。邓剡已问道∶“君实是说,吴曦是金国的蜀王,李瑕勉强算是大宋之秦王”宋有过两位秦王,宋太祖的四弟、四子死后被追封为秦王。至于活着的异姓秦王,且还是自封的
“李瑕不是请官家册封,问都不问便自立称王,如此公然造反,朝廷若还能腆着脸贴上去承认,体面何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粉饰太平!”
“若如此,这官我不当了”“我随子高兄辞官!”“!!!”
陈宜中捧着茶杯撇着茶,淡淡警了众人一眼,摇了摇头,道∶“国事艰难,往后要含屈受辱相忍为国的事多了,这点气都承不住,早些辞官也好。”
“不错。我方才没说完,当年吴曦反叛之后,韩俊胄不知所措,有人说不如趁势就封吴曦为王,韩俊胄采纳了这提议。
“问题是如今忍了,往后拿叛贼如何真就允他裂土分疆不成”“诸公自有计较。”
“有何计较,总不能等蒙虏再度南下,我等坐山观虎斗”“胡言乱语萧显辰你听听你说的是甚鬼话”
“别吵了。”邓剡阻了旁人说话,道∶“君实,你继续说,李瑕与吴曦还有何不同?”
陆秀夫道∶“吴曦自立之后,第一桩事便是在成都营建宫殿,同时派兵沿江而下,声称与金人夹攻襄阳。其自立时间虽短,蜀地军民却已不堪其乱;反观李瑕,躬节俭、减徭赋、平物价、仓廪实、法令行,得蜀民之心、亦得关陇人心。”“躬节俭,只这最简单的一条.....”“嘘,后面的话不必说了。”“唉,听君实兄是何意吧。”
“你们方才也说,吴曦之叛非朝廷所平定,朝廷本欲'因而封之',乃蜀地军民举义,诛杀叛逆。今李瑕称王,一不兴战乱,二不建宫室,精兵减政,轻徭薄赋,岂有军民兴义那朝廷只能是因而封之。”
陆秀夫说到这里,回想着这次前来临安的经历,心中长叹。
其实,早在两三个月前当姜才投奔李瑕时,朝中诸公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也早就知道最后只能顺势封李瑕为秦王了。
所以他陆秀夫回朝,提议迁都长安,得到的只有那空泛的回应。越想,越让人觉得无力。“可笑!”
忽然有人将官帽一摘,径直起身走了出去。公房中诸人转头看着这一幕,良久无言。“没事,他要辞官还得上表,一时气不过而已。”“这是上不上表的事吗”“屈辱。”
“这就屈辱了诸君忘了靖康之耻了”又是一阵沉默,新科进士中竟有人骂了一句脏话。“靖康之耻”这四个字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无精打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