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问了一会儿话,便响起女子的哭泣声。
“回将军话,是永宁张氏。”
“洛阳?”
“是,奴家……家道中落,随家人往长安投奔舅舅。”
李瑕手里揣着一枚牌符看着,又问道:“为何带顺天张氏的牌符?”
“车马到铸鼎塬附近,奴家贪恋风景,探帘往外看,有蒙古恶汉来抢奴家,冲乱了车马……呜……死了好多人……奴家马车被牵着走了好几里,恰遇一位小郎君策马而来,领着仆从有二十余人,好威风神勇,救下了奴家。”
“仔细说,他是何样人?”
“他……清异秀出,温润如玉,头戴冠巾,肩披对襟背子,腰间携一柄长剑……嗯,丰神俊秀。他听说奴家的家小还在后面,便带人去救,遣了两名护卫先送我过潼关。另外,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女道长,三十几许年岁。”
“之后呢?”
“到了潼关,护卫出示了牌符过关,奴家便被安置在华州,等了几日,有位夫人来见,说是奴家幼时曾见过她,聊了半日,奴家有些奇怪,问她是否认错人了,她也不应,只带奴家到了莲屏观内。奴家想着,那位小郎君身边有位女道长,莲屏观也有位女道长,许是他安排的,便也安心住下了……”
“你哪日到的潼关?”
“该是七月初一。”
李瑕又仔细问了一会,吩咐人送这女子往长安投亲。
林子上前问道:“大帅,如此看来,廉希宪、商挺是认错人了?”
“底下做事的人能认错,他们是不会认错的,只怕收到张弘道的信时已经反应过来。”李瑕道:“正好我们在渭水胜了刘黑马,廉希宪将错就错利用此事。”
他拿出那封残信,重新试着补全,已有了新的思路。
“果然,张弘道不是在向商挺要人,而是在警告商挺别动张家。”
“怪不得廉希宪要烧了一半。”
李瑕道:“线索已经够了,拿下潼关之后,用我们自己的探子去查,不需要再被廉希宪牵着走。”
“是。”
“去把俘虏审一遍,确定死的是否廉希宪,再将其尸体送往潼关……”
~~
潼关。
“宝臣竟亲自来了。”
商挺正看着眼前的赵璧,喟然长叹一声。
赵璧脸色也是极沉重,道:“京兆失守,山河震动,我如何能不来?”
赵璧已升了官,除了河南经略使,又加了一个“总管汉地财赋行政”的官衔。
因如今中原形势若用四个字概括,就是“府藏空竭”,忽必烈要北征,极缺大量的钱粮,任命赵璧、祃祃、董文炳三人总领中原钱谷。
一开始很顺利,赵璧手校簿书,得豪贵侵盗逋负钱数万计,使中原民不扰而军用足,钱粮北上“经画馈运,相继不绝”。
不想,正在这种关头,西面消息不断传来,四万大军葬送、陇西失守……赵璧才得只言片语,措手不及之间,便听闻京兆府丢了。
直惊得他如遭雷劈,却又不可置信,飞马便从开封亲至潼关。
待见到关城外宋军旗帜翻飞,再不信也只能信了。
“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若说甫一见面,当着人前,赵璧还能保持城府,此时与商挺密聊,语气便已控制不住。
商挺也不知怎么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先是应对了浑都海四面大军,他也忙着经赞馈运之事支援北征,由廉希宪主持陇西形势。
转眼间,也只得了个笼统消息,刘黑马已叛乱,廉希宪已作主要撤出京兆府。
此时又不愿将罪责脱卸,商挺也只好捡了知道的事说,最后道:“是我无能,失了关陇,愿一力承担……”
“承担得起吗?!”
赵璧倾过身子,语气已发了苦,道:“孟卿兄,我并非在追问罪责,我亦无权追问责罪,但此事你与善甫都担不起!”
“我明白,明白。”商挺亦面色更苦,苦浸了他的心里,颤着手,喃喃道:“在宝臣看来,我们还能如何?”
“善甫呢?他必须要有所解释,早与我说清了,或能为他向陛下求情。”
赵璧坐不住,起身踱了几步,道:“依我看来局势如何?!善甫停教行刑、征调诸军、擅以汪良臣为帅,当京中无人要给他议罪?!是陛下信任他,亲言委他以方面之权,事当从宜,不可拘于常制,坐失事机。然而旨意才出,关陇丢失,你们让天下人如何看陛下?!”
“我们……明白,故而善甫愿夺回关陇,愿竭力挽回……”
“挽回?还如何挽回?!”赵璧抬手一指,喝道:“这潼关马上也要丢了!你要我尽调河南驻军,不顾李璮与宋廷否?!”
“他只能杀了李瑕。”
“一世经谋赞画,如今逞匹夫之勇?”
“还能如何?与其罪上加罪,不若拼命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赵璧摇了摇头,默然。
他明白,廉希宪已不打算活着回来了,三番两次的“事当从宜”,再活着回来反而要牵连太多人。
“潼关守不了太久,若善甫不成功,只能暂退了。”赵璧喃喃道:“我会尽力,保全孟卿兄与他一家性命。”
这些事,说也无甚好说的。两人皆忧心不已,预感到廉希宪只怕已经成仁了。
赵璧转身出了门,却见有士卒上前。
“宋军给商公送了封信……”
屋内商挺脸色一沉,感到赵璧目光看来,抬手道:“请宝臣过目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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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卿兄放心,我不至于中这离间之计。”
~~
半个时辰后,胡祗遹被带到了赵璧的面前。
他在宋军攻潼关之前便被放了回来,因商挺担心他已被反间,并不敢重用他,只让人将他看着,说是休养。
此时面对赵璧的审视,胡祗遹依旧坦荡,将在长安城之事一一说了。
“换言之,你们刺杀李瑕失败了。”
胡祗遹语气亦苦,应道:“我等只是试探,廉相说过,我等若不成,他会亲自动手。”
“张家女郎又是如何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