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无间(三十六)(1 / 2)

事无不可对人言 洱深 6986 字 2023-05-22

耳畔微微有些沙沙声传来。

路口一侧的广场上,立着一块巨幅的屏幕,此时上面没有花红柳绿的广告招贴,却在雪花纹路后,显出一个端坐无脸的人影来。

秦欢乐脚下没有挪动分毫,隔着浩渺的距离,却依然听得清、看得见。

他后知后觉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该有的都有,每根手指头都骨节分明,可迷迷蒙蒙的,隔着掌心,竟像是仿佛能看见地面上的细小石粒。

“秦欢乐”粗嘎的声音响起,屏幕上的人影微微动了动,左右手互相拽掉了套在上面的紫色手套,一双孱弱到畸形的手便坦露了出来,他十指交握,安放在桌前。

秦欢乐一脸冰霜雪雨,死死的盯着屏幕上的人,“我知道你是谁,可你未必还记得我,我不想听你任何废话,只想告诉你,别动我身边任何一个人,否则”

“我知道你是谁。”屏幕里的声音带着一抹吊诡的笑意,却辨不出真实的喜怒,说着,一只干枝般的手,从屏幕里徐徐伸了出来,随着这个动作,那块屏幕也被无限延展着,眨眼之间穹顶般倒扣了下来,竟宛如滚滚天幕!

那只手在秦欢乐面前不过咫尺之地停顿了一下,指尖直点在他的眉心处,“我留了我的眼睛,在你额间,可惜姓颜的毫无警惕,呵,所以你混沌,我亦看不清,你洞悉了真相,我又怎么会看不见?”

“真的是你”秦欢乐轻声喟叹,尽管他此前已经在心中粗浅的勾勒出了此人的轮廓,但如今一朝被亲口证实,再结合从前的种种过往经历,仍然感到一阵不真实的恍惚。

他顿了顿,再次迎头紧视对方,“都到了打明牌的时候,就别表演什么要不起了,是王是炸,甩出来才见真章呢!你藏头露尾的这么久,自己不觉得无聊吗?是个爷们儿,就摊开来说,朱潜或者说肖虎,你到底要怎么样?”

“朱潜,还是肖虎?”人影微动,收回了手,口气中满是忆往昔的回味,“这个名字,我真的是很久都没有听到了,这中间,我还有过很多名字呢,每个被人叫上二十几年,二十几年!”他的声音陡然阴鸷,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的说,“每个二十几年,都是身体残缺的日日夜夜,都是被人鄙夷厌弃哈哈哈哈哈,只能唾面自干的无尽折磨!”

秦欢乐很想和这个偏执的人好好谈一谈因果,天道好轮回,前人播种一枝酸杏,后人哪来无缘无故的甘甜?

可他没有这个耐心烦儿了,他心里惦记着电话那头不知怎么样的花骨朵儿,惦记着被无主魂魄们争抢的颜司承,也隐隐不知道这个人疯狂不受控制之下,会如何对待他身边那无一不举足轻重的人们,任哪个出点事,他都受不了。

那样无望的目送着一个又一个亲人在眼前消殒,他决不愿再经历一回了!

“肖虎,明人不说暗话,咱俩没交情,直接说你的条件吧!”

视频中的人影蓦然收声,半晌才像个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一般,带着淡淡的失望,冷声说:“咱们好不容易碰上,想谈谈心,就这么难吗?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了,我没有条件,陌生人之间的交易才靠着冰冷的条件,我们可不是陌生人啊,我只想让你亲眼看一看”

秦欢乐心中一跳,本能感到对方话中的阴阳怪气,绝不会是无的放矢,不禁蹙眉道:“看什么”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快速的向下跌落。

四周直落而下的通道,宛如胶片一般在他眼前闪过,那是无数杂叠的活灵活现的生活片段,熟悉的人,陌生的人,无穷无尽,他宛如跌进了一条时光的隧道,双臂四探挣扎,却无可攀缘,只能在失重感的牵引下,跌入一个噩梦般的深渊。

“你是个野孩子吗?”一个在记忆深处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小胖子,嘴边噙着一块儿半融化了的巧克力,用壮硕的肩膀,撞了一下瘦猴儿一样的秦欢乐。

“你他娘的才是野孩子呢!瞪着你那用来喘气的眼眶子看看,老子有妈妈!”刚上小学的秦欢乐两眼冒火,像一个被人逼近死角的幼兽,此时他还没能熟练的将脸皮操磨得如城墙那么厚,点火就着得要去跟对方拼命。

“不是野孩子,那你的家长会为啥没人来参加?”小胖子不以为然,“我就是告诉你,足球队你不要参加了,你去和老师说,是你自愿不参加的。”

“凭什么?”秦欢乐一愣。

小胖子朝旁边的孩子一指,“你占了他的名额了,我们的家长都商量过了,说你这种野孩子没有规矩,和我们在一起,要带坏我们的。”

“你姥姥!带坏你们,老子现在就揍坏你们!”秦欢乐那脆弱的自尊心被刺激的体无完肤,他不管不顾的往前冲,用头顶撞上那小胖子的肚子,将对方顶了一个跟头。

小胖子坐了个屁股蹲儿,被巧克力糊了一脸,愣了一下,忽然咧嘴号啕大哭起来。

然而老师并没有拉偏架,反而公开在班里批评了那个小胖子,然后义正严辞的说:“我上次班会怎么和大家说的,让大家都要照顾秦欢乐同学,要体贴他,包容他,你们都忘记了吗?他和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们每天有爸爸妈妈接送,有温馨的家庭,换位思考,你们不觉得他可怜吗?”

年幼的秦欢乐拿起桌角的水壶,朝着黑板的方向一扔,疯了似的大喊:“我有妈妈!为什么可怜我!我并不是孤儿,我有妈妈!”

老师一脸无奈的隐忍,缓缓走上前来,给了秦欢乐一个拥抱,柔声细语道:“冷静,好孩子,冷静,老师懂你的痛苦,不闹了,啊,你要学着接受现实,哎,太可怜了啊!”

秦欢乐一口咬在了老师的胳膊上,牙关紧扣,顷刻间就见了血丝。

在那之后,全年级从老师到同学,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放学后只有一个人撒丫子跑到无人的废弃工厂边,自己和自己玩儿。

原来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个被孤立的孩子。

连最敏感最需要依靠的青春期,都是靠一个人咬牙熬过去的。

他从来没有单独的拥有一个生日,每年的生日,都是和一群同月份生日的孩子一起混着过的。

他开始学会了撩闲惹狗厌,周身冲撞着无处发泄的荷尔蒙,让他总是用错误的方式去觊觎一点温暖,又怯怯的不敢探手。

“小伙子,帮我拍张照片吧。”一个耄耋老人颤巍巍的递给他一支相机,指着背后的江堤对他说,“照得端庄一点吧。”

在此之前,秦欢乐刚刚经历了一场稀里糊涂的被拒绝的初恋,那个人收了他一学期的早餐,转身却和他唯一勉强算作要好的朋友在一起了,还对别人说:“打赌他能送多久,没想到这傻子还坚持了好几个月呢,我都是悄悄扔掉的,哎呦,没有没有,这不是逗他嘛,我真一次没吃过!”

秦欢乐在门后顿了顿,他真的不是有多喜欢那个女孩,她只是在他整个学生生涯里,唯一主动对他说过话的人。

她在最后一堂晚课的雨幕里,小声和他商量:“我没带伞,淋雨回去会生病,你能把伞借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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