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释耳朵里灌了水,再之后,是一句话也听不进,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然而往后的事情发展,倒还真让那个人给说中了。
他天天扒在电视上、报纸上看新闻,看有关辛鑫案的相关报道,然后就是用羸弱的焦虑不安,来应付所有的询问和打听。
直到警方通报犯罪嫌疑人康锋失踪,一年两年三年
他终于在惴惴了千百个日夜后,睡了头一个安稳觉。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对吗?就如同向恶魔献祭了自己的灵魂,十年之约,你必须以命抵命。”秦欢乐的声音毫无感情,幽幽的响起。
郑大释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仍然垂着肩膀,不甘心的喃喃着,“这是强买强卖啊,我并没有要杀小金子,我从来没有动过这个脑筋,连想一下也没有,我是个、我是个本分人啊!可为什么他们杀了人,却要让我找条命去抵啊!”
小吴在联想中,大概也对案情融会贯通了主干脉络,微微侧过头,用嘴型问秦欢乐,“火车?”
秦欢乐点了点头。
小吴冷下脸,打断郑大释的自怨自艾,“行了,忏悔和惋惜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说说郝梦的事情吧。”
郑大释嘴角动了动,却是明显向后缩了一下。
小吴有些费解,“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现在说,还算你主动自首,”他想了想,“而且这件事情,和你女儿的关联也更紧密,你自诩为人父母,有这么个替她撇清的机会,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郑大释垂着头,几次欲言又止,就是迟迟说不出打头的第一个字来。
秦欢乐在心里忖度了一下,阻止了小吴又欲出口的逼问,以己度人,微微叹息道:“郑先生,如果我猜的没错,眼下让你如此难以启齿的,应该是你做人最后的那点底线与良知吧。”
小吴不明所以,郑大释却落下泪来,似乎很是动容。
秦欢乐轻声说:“你口口声声的为辛鑫之死申辩,言必称自己从没有动过杀念,可其实经过这件事之后,这种一劳永逸的邪恶种子已经深深的植根在你心里了,无论康锋最后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有那么个荒诞的十年之约,你都在潜意识里对自己说,你必须这么做,你是被迫的,对吗?你帮着你女儿解决掉了对她有知遇之恩的郝梦,又霸占了郝梦的股份,可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所谓的十年之约只是借口,真正驱使你这么做的,是你开闸的贪念!”
郑大释抬起双手,将自己的脸孔深深的埋在里面,肩膀耸动,哭得泣不成声。
即使他不说,小吴也想明白了。
所以当年郝梦得了一场重症,深感人生虚无,正是情感最脆弱的时候,于是向郑媛媛提出,想要退出公司,向三方售卖自己的股份。
在圆梦广告公司,郝梦因为是出资人,一直持有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是公司的控股股东,但两人彼此信任扶持,郑媛媛一路冲锋陷阵,也并没有什么怨言。
可若是公司股份易主,新股东对自己的资历学识有异议那排挤自己出管理层,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的事情。
更遑论郝梦联系的意向方,正是她在国外的学长,几次接洽的饭局上,对方无不是高谈阔论着,声称自己将引进一只全国际化的高素质队伍,让郝梦尽管放心,他必然会将这间广告公司做大做强。
郑媛媛喝的酩酊大醉,拉着郑大释的手,一一历数着自己这些年来创业的艰辛,“是,她郝梦有钱有学问,会管理,呸!谁不会管理!换个会喘气的就会管理!还不就是坐在空调房里,指挥指挥这个,指挥指挥那个!可一个公司,要是没有业务,没有客户,没有收入,那还叫一个公司吗?她也不想想,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为公司拉下脸来签单子拉客户的,是谁啊!没有我,公司会有今天吗?可她如今撇开手,居然说不干就不干了!完全不考虑我的处境!”
郑大释看着为了事业拼尽全力的女儿,深知这一切对她的重要性。
郑媛媛色厉内荏之下,不过是自卑的不安全感爆棚,她哭得像个孩子,拉着父亲的手,含混不清的说:“爸,我好害怕,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如果他们踢我出公司,我我实在没有信心,再重头来一次了”
郑大释拍拍女儿的肩膀,像哄着襁褓里的婴儿,几不可闻的说:“那爸爸帮你把她除掉,不叫她挡我宝贝女儿的路,好不好?”
郑媛媛醉的厉害,并没有听清,只是无意识的点着头。
“于是,你就用郝梦的命,来还了‘债’,对吗?”秦欢乐声音低沉的问。
郑大释点了点头。
案情理顺的差不多了,该郑大释讲述的部分,已基本清晰了。
秦欢乐和小吴站起身,向病房外走去。
郑大释却忽然发疯了一般的在后面喊道:“都是我造的孽啊,真的和我女儿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相信我,相信我,真的不关她的事!”
秦欢乐没有回头,只是关上了病房门。
门外,跪坐着一个女人,正哭得无声而剧烈。
显然,不知何时在这里的郑媛媛,也听到了她父亲的全部陈述。
小吴一示意,旁边值班的同事便上来押郑媛媛回局里去了解情况了。
可一路上,她都竭力的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啼哭,不愿让父亲发现自己一直在门外
小吴站在车边,点了一根烟,又将烟盒递向秦欢乐,伴着袅袅烟雾,兀自摇了摇头。
“怎么了?”秦欢乐问。
小吴撇撇嘴角,“损人不利己,不能理解。”
“扭曲的父爱,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而且郑媛媛当时醉酒”秦欢乐讥诮的一笑,“你觉得她是真的醉了吗?”
“诛心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推测,”小吴不置可否,“可是别忘了,郝梦也是别人家辛苦养大的女儿,”他顿了顿,“反正我是生不出一丝同情。”
“这不在咱们考量的范畴里了,郑家父女这事只算枝节,主干还是康锋,眼下更难搞的是他,他背后的组织到底是怎么运作的,还是得撬开了他的嘴才行。”秦欢乐看了看时间,“诶呦”了一声,“这怎么又搞得这么晚啊,快点儿吧,正好你开车,快送我回家。”
小吴嘴角一抽抽,却也拉开了车门,毕竟今天抽丝剥茧这事,没有秦欢乐,他自己再干上半月,也未必能想得到,但嘴上却不肯饶人,“啧啧”的摇头,“局里现如今都疯传你被包养了,我看这事空穴未必来风嘿,今儿你老实交代,我就不给你上老虎凳、辣椒水了哈,到底藏了个啥样的人啊,说出来,我也解解馋。”
“解你妹的馋!”秦欢乐勾勾嘴角,揶揄道,“你别瞎想了,安安分分给马姐带孩子得了,你也就这劳苦命了。”
小吴脸一红,却故作镇定的解释道:“我也烦得很,当初只是见义勇为,结果这还被讹上了,下次再找我帮忙,你可得帮我挡一挡。”
“行行行,看你表现,快,先送我回家!”秦欢乐也不揭穿他,和打趣别人相比,自然是归心似箭对他来说,更紧要一些。
诶呀,如今,他也是家里有人等的人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