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蓓蕾却像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慢慢抬起满是泪迹的脸,望过来,“再也回不去了吧,从此以后,我也是个大人了”
童真的剥离,总是瞬息之间的猝不及防。
秦欢乐单膝跪在距她一步之外的位置,想抬手,又忍住了,只是柔声说:“花儿,你现在想什么都会有些过激,等时间平复一下,相信我,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龚蓓蕾仰起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低低的叫了一声:“老秦”
秦欢乐赶忙答道:“我在呢。”
龚蓓蕾深深的吸了一口,向水泥围挡方向一指,“手机在那儿,苏然的话都有录音,可以作为证据,你别忘了拿替我告诉刘科长,她的方法是有效的,就是就是”她强忍了半天,忽然决堤一般大声哭出来,“就是我的心太痛了”
秦欢乐痛苦的使劲合了一下眼睛。
整个天台,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压抑苦声。
救护人员很快上来,用担架抬走了体力不支的龚蓓蕾。
技术科的人也上来开始了取证工作。
秦欢乐茫然的走过这些干练有素的同事,经过六楼时,看到纪展鹏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刘茗臻也已经送医了
他应该主动跟着去市局做笔录的,可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一眨眼,两条人命的骤然陨落,都带着某种惨烈的寓言属性与情感冲撞。
一眨眼,另外两个“幸存者”,也都将一定程度上,被今晚的事情改变余生。
院子里的血迹还在,苏然的尸体却已经被搬走了。
秦欢乐没有停留。
他只觉的身体中被禁锢的另一个自己,越蹲越矮,越缩越小,像被四面八方的压制挤压的喘不过气来,急需一个宣泄的渠道。
走路也不能平缓他的情绪与气息了,他几乎不受控制的跑了起来。
逆着风,与人潮车流背道而驰。
他想跑赢这无主的时光。
他不允许自己停歇,不允许自己慢下脚步
一声声剧烈的砸门声,全是他内心的焦灼与压抑。
颜司承自里面开门,迎面便看见了这个全身湿透,眼神犀利的人。
“你醒了?”秦欢乐大口喘息着,向前一步,死死的盯着对方。
颜司承点点头。
秦欢乐痞气的勾了下嘴角,似笑非笑,“颜老师,你醒的总是这么恰如其分。”
颜司承觉得站在自己对面的人,周身都散发着不理智的气息,不想和他掰扯,极有涵养的倒退了一步。
秦欢乐大剌剌的走进客厅,对着那满室“古董”不经意的逡巡了一遍,粗鲁的直接坐在了保养得宜的棕红色皮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斜眼看着对方。
颜司承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还是按捺下情绪,尽量平静的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有什么话,咱们去里面说?”
“不是谈话的地方?”秦欢乐冷笑了一声,抬手拨开亚克力的罩子,将茶几上的红酒瓶握在手里,“你是觉得这里的杂碎太多了?那我帮你清一清!”
颜司承大惊,“你!”
可话未及出口,那红酒瓶已经被秦欢乐倒攥着瓶颈,狠狠砸在了地上,顷刻间碎成无数残渣。
颜司承险些被这巨大的愤怒掀翻,可他也了解了对方的目的——赤裸裸的寻衅!
他上前试图用身体挡住已经双眼通红的狂躁秦欢乐,声音冷凝的说:“到此为止,我原谅你的情绪,但,不要再闹下去了!”
秦欢乐嘟着嘴,微微点了点头,倒退了两步,接着回身就两臂一挥,将立柜上的一应陈设,尽数扫落到了地上。
一时间只听见稀里哗啦的嘈杂声,金属质地的物品倒还好,可那只水晶台灯却顷刻间身首异处,“死无全尸”了。
满地狼藉,一颗水晶吊珠滚落到颜司承脚边才停住,他俨然已经出离了愤怒,却压制不住胸膛剧烈的起伏,双拳贴在腿边攥得发白,咬着牙关沉声道:“你明明知道这些东西对我的意义,秦欢乐,你这是在找死!”
“什么意义?”秦欢乐挑衅的看着对方,眼前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使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了刀,淬上了毒,“你的生活有意义,别人的生活就都该为你而牺牲一切吗?”
他将掌心攥着的一颗扣子用力砸向颜司承,“我明明回去纪家找过,根本没有看见过这颗扣子,所以这根本就是你好心‘送’到纪家去的吧,嗯?你是知道了刘茗臻每天什么时间去看老孟,所以特意选了那么个时间,引诱她主动和老孟换了魂魄的吧,嗯?然后再他妈的让刘科长憋在那副身体里无法行动,直到她的怒火到达了极点,才趁乱把她和老孟换了回来,是不是?从我,到刘茗臻,到花骨朵儿,到老孟,到苏然,甚至他妈的假史鸣和纪展鹏,你他妈的现在告诉我,谁不是你的棋子?谁在你眼里还算是个人!”
颜司承脸气得煞白,抬手粗暴的拉拽了一下领口,暴怒的喊道:“我没有拿任何人当棋子,每个人都只是在走他们自己选择的路,我不过是把他们每个人的路径稍微捏合穿插在了一起而已”
“你是裁缝吗?你凭什么剪裁别人的人生!”秦欢乐掐腰向前,盯着对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受到了不必要的伤害?你知不知道那些伤口,到死都会跟着他们!”
“至少他们会死!”颜司承已经被气的口不择言了,他看着满地残骸,想着自己多年小心的维护与期许,一朝覆灭,就忍不住想噬人!“可我就该承受这一切永生的折磨吗?”
秦欢乐狠狠的推了一把对方的肩膀,“这是理由吗?我不是早和你说过,我会帮你”
颜司承双手合力向前一推,把秦欢乐推了一个趔趄,“都已经多久了?我已经等了你三十二年了!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你总是犹豫、迟疑、忽冷忽热、游移不定!我要知道我命运的原因,我要知道这一切的结果!我必须和时间赛跑,找到我的出口!”
这一推让秦欢乐的火气一下窜上了头顶,他心中如同正熊熊燃烧着一团火,这火点燃了他的眼睛,他的神经,也倾覆了他所有的理智,他上前抓住颜司承胸前的衣襟,迅猛的身势带着两人一起狠狠的砸在墙面上。
秦欢乐攥拳不留余力的落下贴着颜司承的颊边而过,砸在了旁边的墙面上,血肉之躯对抗泥墙土挖,刹那间绽放出朵朵殷红的血花。
可这麻木的痛感也并不能使他少许平息愤怒,反而加剧刺激了他脑中某处嗜血的神经,他一字一顿的说:“让这么多人心支离破碎,你得到结果了吗?你什么都没有得到!”
“那也总比坐以待毙强!”颜司承完全与往日那副温润有度的举止相悖,被秦欢乐的无赖做派刺激,又被他说中了心中的隐痛,渐渐也陷入了一种失控的情绪中,嘶哑的喊道:“我总要尽力而为!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我的感受!我的迫切!我的恐慌!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吗?我没有时间了!我不想有朝一日,什么都不记得,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我不想我的下场,是那个面目全非的怪物!若我真到了那一天,你还有什么可以帮我的?到时候你这些言之凿凿的承诺,还不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狗屁笑话?”
“颜司承,你他妈的真是个混蛋!”秦欢乐脑仁儿都要气炸了,什么理智、思考,什么他妈的混乱的前世今生,都统统的给他去死!
他眼下只剩下当时当刻的一腔热血,完全出自本能的嘶吼着,“颜司承,你给老子听好了!你生,老子就陪你生!你死,老子就陪你死!你失去记忆了,老子就当照顾失智老人,一辈子给你端屎端尿也不嫌弃!真到了活不下去老死的那天,老子也绝不会舍下你,上天入地,大不了挣吧着多投几次胎,也一定会找到你!生生世世,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落单儿了,成不成?这满屋子的破烂,当什么宝贝供在这里,明天就都砍吧砍吧拉出去扔了,少在这里碍眼!没他妈的什么鸟用!你就记着,牢牢的记着,从现在开始往后的每一刻,你在哪里,老子就陪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