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弓背揣手的推门走进去,满身落拓尘霜,一脸疲乏衰相。
明明有门铃,他却偏要用拳头一下下捶着门板。
仿佛那一声声闷响,是在切断着自己的后路。
颜司承拢着藏青色的睡袍开了门,就看见秦欢乐单臂支在门框上,额头枕在臂弯里,阴影里偏头朝他勾起一抹敷衍的笑,点到即止的意思了一下就算完了。
“你这是”颜司承微微蹙了下眉头,眼神里有几次戒备。
他知道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误会或隔阂,否则他几经努力才撬开秦欢乐那蚌壳般的心房上微米的缝隙,怎么就又会毫无预兆的倏然锁闭了呢?
可他并不气馁,甚至已经做好了大不了重头再来的准备。
只是秦欢乐看都没看他,直接晃荡进了大门,两下甩掉鞋子,也不穿拖鞋,就赤脚踏在地上,沿着悠长的走廊自来熟的向里面走去。
颜司承没说话,几分疑惑几分戒备的跟在后面。
秦欢乐轻车熟路的推开一扇房门,边走边解下衣裤,赤膊着委顿下来,那精壮的身体一挨上尚有余温的床褥,便像被抽了脊骨的无脊椎动物,化成了一滩泥水,径自把脑袋半探进枕头下面,扯好被子,蜷成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这
颜司承有些傻眼,他心里盘算过对方无数种套路,甚至做好准备迎接一场诘问或是咆哮——只要能让秦欢乐发泄出前段时间那团莫名的情绪就好。
可眼下的情景,饶是冷静自持的颜司承,也有了几分无措茫然。
他想了想,趋步走上前来,可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秦欢乐那类似梦呓一般的嘟囔声,从堆叠的寝具中间含混不清的传出来。
“我好累啊,累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打从回来,就一直没缓出这口气来,连脖子支着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谁还不能来个大姨夫了哈,就让我回个血吧,就容我”软弱一次吧
眼睛藏在枕头下面,濡湿了一小块儿,也并不显眼。
颜司承没太听清后面的话,弯下腰,靠近过来细听,却只听见了对方传来的浅浅的鼾声。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颜司承收敛了表情,看一眼自己床上的人,默默为他掖了下被角,关上了壁灯,转身徐徐退出门来,走向那被冻结了时间的客厅。
他可以去客房,但脑中异常清醒,恐怕就算躺下来,也很难再入眠了。
月亮并不明晰,光却从窗口撒尽了满室旖旎柔情。
如果说曾经,他才是那个心怀秘密,步步为营接近对方的、占尽先机的人,那么也许从此以后,他们两个人,各怀心事,恐怕即将要开始一段势均力敌的关系了。
不就看今天这情势,只怕主动权,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易主到了对方手中,可万幸的是,对方大概还尚且犹不自知。
他有些落寞地下室里如煮的墙面,随着上次秦欢乐的消失,澎湃直达巅峰,随后便猝不及防的沉寂了下去,沉沉如死水再无半点微澜。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如今的局面。
以后的路,又到底该怎么走呢?
这一夜,延平很有些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意味。
与朗华大厦里那些秘而不宣的百转千回不同,市局办公楼里异常忙碌。
那个赶去用备用钥匙开门的亲属,无法对室温的事情自圆其说,一番狡辩之后,最终还是交代出了,是被王学力,也就是魏岚的丈夫央求,又许以重金,才帮着掩盖的。
孟金良带人第一时间,将王学力带回了市局。
审讯室里,眼皮还肿胀着的王学力,却完全没有了前一天在接待室里,扮演受害者家属时的哀切,他瞳孔干涩,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是对婚姻感到失望吗?”孟金良看着他。
王学力焦灼的舔了舔嘴唇,举着两根手指,十分谦卑的要了一根烟,却躲在烟雾后头,没有回答问题。
孟金良给了他一些沉寂的时间,才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和魏岚之间,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王学力眼神像在回溯,表情却异常麻木,坠得整张脸都布满了向下的流线纹路,“也没有什么矛盾吧。”
“那你为什么会杀她?”孟金良追问。
王学力吐出一口烟,“因为她不肯离婚。”
孟金良不愿意和他磨磨唧唧的兜圈子了,语气渐渐凌厉起来,“你提出的离婚?原因呢?”
王学力颊边不受控的抽动了一下,“没有原因啊,要是硬说是因为什么,那就可能是无话可说?一回到家,一看到她,就无话可说,也没有具体的事,就是一种情绪,我也说不出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孩子在身边,还能说说孩子,后来孩子出去读书了,大家就各吃各的饭,各花各的钱,在外人面前呢,还说说笑笑的给点儿面子,一躺在床上,就背靠背的像隔着一道大坝,那大风从中间刮过来,又刮过去。”
他的声音,有种了无生趣的无奈,“所以我主动提出去外地工作,可还是不行,别人都知道你有家吧,就不能不回家,但一进家门,又觉得连死的心都有了,又冷,又沉闷,哦,我不是说真的冷,就是一种情绪,我就说也没有太老,还有半辈子好过,不如离婚吧,可她不愿意,她觉得离婚磕碜,说谁家中年夫妻还能唠得热火朝天?都是将就着过而已!我提了几次,她都不愿意,慢慢的,就有了这种想法。”
孟金良没结过婚,自然是不能感同身受这个中年男人的体会,相比之下,他更关心案情,“所以几次偷偷回家的都是你?还利用老婆和邻居的矛盾?”“
王学力没接茬儿,“警官,我就想问问,我这属于激情杀人吗?”
孟金良都让他气笑了,“别的不说,单说你这空调,是去年年底买的——东北一入冬就集体供暖有暖器,谁家会在这个档口买空调,留着落灰吗?你自己说,你这是不是蓄谋已久?”
王学力自己也跟着点点头。
“那说说吧,卫生间里的单向镜子又是怎么回事?”孟金良问。
王学力把烟递规规矩矩的摆在桌沿儿上,“我放了手机视频,在镜子后面。”
终于说到重点了,孟金良腰背都直了一些,“什么视频?详细说说,是起到什么效果的,从哪里得来的?”
王学力顿了一下,一脸苦相的看向孟金良,“我忍了好半天了,能不能去个厕所,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