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实和我说,怎么就没得治了?到底严不严重?糖糖还能说话吗?你瞧着伤在了哪里?”秦小乐看不得他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越看着他哭的认真,越觉得唐迆的伤,像是真的严重到无医可治的地步了似的。
不亲眼看到唐迆,无论别人形容的多邪乎,他一个字都不要入耳!
他豹子似的冲进唐迆的小院儿,看到那些熟悉的脸庞上,尽皆挂着凄惶,再是不愿,心里也兀自凉了大半。
唐迆的屋子门前,团团层层的站满了人,可却没人敢走进里头去。
秦小乐慢下了脚步,粗喘着扶着门框,迈进了屋里,看着唐迆合衣躺在炕上,没有擦洗,也没有换衣裳是了,就算他看着这炕上凌乱枯槁的人,都不敢轻易的碰上一碰,仿佛只要一根指头的力度,对方就会碎了
“糖糖”秦小乐使尽全力想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一些,可依然控制不了尾调的颤抖,他亲昵的唤着他的名字,一如幼时,一如日日夜夜岁岁年年,他们彼此关心扶持的那些日子。
唐迆清朗明艳的脸孔,是秦小乐在整个延平城里,看到过最精致的眉眼。
可此刻,他只看到了晦暗和行将就木的暮气。
那气息不可听,不可视,可当它真正降临的时候,仿佛周遭所有的生命都会有莫名的有所感知。
也许是一直含着一口气,在等着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唐迆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在满面泥污中绽放出一个暖融融的笑,应了一声,“小乐哥。”
秦小乐的眼睛一下酸胀得厉害,蹬掉鞋上了炕,半盘了腿,轻缓的将唐迆的上半身抱紧进怀里,朝着门口一抬手,“拿布巾子来。”
布巾子一直都备着,雪丁儿赶忙红着眼圈儿给递上来,又快速退到了门外。
秦小乐一下下的给唐迆擦着脸,笑着说:“这小脸儿,怎么脏的跟花猫儿似的,小时候你最爱干净,我都成了泥猴儿了,你也还是清爽的,来,咱们好好擦一擦,然后去医院。”
唐迆虚弱无力的弯着嘴角,像和对方闲聊似的说:“哪还有医院啊,费那个劲儿干嘛,怪折腾人的,人家大夫都不收治,我知道的”
“那是他们医术不精,看走了眼!他们想看,咱们还不稀罕呢!”他暗自耸着肩头抹了一下眼睛,“咱们去那个教会医院,西洋的医院,你上次不是去过的吗?那里头厉害着呢,什么病什么伤都能治好的,我带你去那儿!”
唐迆想抬手,将将挣扎着抬起一点儿,又无力的垂了下来,“我不喜欢那里的味道,满走廊的味道,冲鼻子,我就喜欢自己家,自己的地方,待着安心舒坦”
秦小乐眼泪珠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落,终于有一滴失了分寸,打在了唐迆的额头上,顺着额角,流入了他的发间。
他望着唐迆逐渐在擦拭后露出的苍白脸孔,嘴角、颧骨边,都淤青的厉害,顺着耳朵根子往脖颈儿里面蔓延的,还有一道刺目的血痕。
秦小乐颤抖着手,去揭他的衣领,却被唐迆覆手止住,轻轻的摇了摇头,“别看了,入了眼忘不掉,怪糟心的”
秦小乐脸色都青白了,一双眼睛却布满血丝,咬碎了牙,再也忍不住的颤声问:“到底是谁?你告诉哥,到底是谁干的,谁他妈干的!”
唐迆没吱声。
秦小乐狠戾的抬头扫向门外,高声喊道:“你们说,有谁知道什么?现在说,我不计较,要是我绝不放过他!”
雪丁儿拿着帕子,无助的哽咽啼哭着,不住的摇头。
余下的人,也都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小乐哥,”唐迆轻声说,“你看”
秦小乐的肺腑间,都被滚油煎熬烹煮着,可这种时候,又实在不舍得对唐迆发火,再不愿意,也只得稍微俯下身去,顺着他勉强抬起的手指看过去,可入目只有紧密的窗户,什么都看不见。
他默默没有接言。
唐迆的目光涣散成一片柔光水色,有些憧憬的喃喃道:“都开了啊”
“是,花都开了,你院外头就是棵丁香树,开得可好了,我还说过,要和你一起去找五瓣儿丁香,让你这一辈子都平安顺遂”秦小乐满脸泪痕,不知道为什么要顺着唐迆说这样的胡话,剧烈的情绪激荡,让他整个身体都不住的颤抖起来。
“不好,花开了不好,”唐迆专注的望着窗棂子,微微侧头,“花开了,紧接着就要败了就做个含着苞蕾的花骨朵儿多好,永远不费心思想荼靡之后的事情,永远无忧无虑,永远下辈子,我也想做个不一样的人,我也想无忧无虑的活一场,我也想堂堂正正的,有个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姓氏”
“不要下辈子,这辈子就行,这辈子还没过够呢,你忘了,咱俩还打赌输的人,要”秦小乐哭的不能自已,早已经悲戚的语不成调,那种肝肠寸断的痛楚,快要将他撕裂开来。
唐迆喘了两口气,眼神忽然一变,多了一丝清明的精光,竟然攥着秦小乐的手,勉强挺起了些身子,指着窗前的皮影幕布,惊声说:“怎么总说些没用的,今天是你的生辰啊,小乐哥,我还要给你唱《大西厢》呢。”
秦小乐额头抵在唐迆的肩膀上,只剩背脊还在抽搐抖动。
唐迆抬手掐了个范式,微微清了清嗓子
“一轮明月照西厢,
二八佳人巧梳妆,
三请张生来赴宴,
四顾无人跳粉墙,
五更夫人知道信,
六花板拷打莺莺问红娘,
七夕胆大佳期会,
八宝亭前降夜香,
九有恩爱难割舍难割舍”
他紧攥着秦小乐的手,轻轻合上了眼睛。
悄无声息的,院子里的一朵花,随风凋零陨落,化入了尘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