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让人厌烦的很,可今日刚开始叫,秦小乐就推开房门,穿着立立整整的走出来,还是久违,穿上了警服的。
小铜钱照例正在两张桌子拼成的临时床铺上打瞌睡,准备混到了晌午,好名正言顺的去秦家蹭午饭,可睡的正香甜,不过是翻身时半梦半醒的一眯缝眼睛,就猛然叫眼前的一张大脸给惊的从桌面上滚落了下来。
“小、小乐哥!”小铜钱都快哭了,事出反常必为妖啊,秦小乐能这个钟头上警署报道来,咋,天要塌啊?
秦小乐不习惯戴这警帽,摘下来顺手往桌子上一扔,眼睛很是闪烁了一番,随后豁出去了似的往椅子上一摊,一条腿长长的伸出去,“小铜钱儿啊,我今儿就是想来问问你,以后咱们警署没了,你心里是怎么个打算啊?跟着我上赌坊看场子去,还是去百里亭警署接着当巡警去?”
“啥?不是,到底咋了啊,哥,你别吓唬我,昨天咱们不还好好的一处看戏来着嘛,你都跟法务科拧了这么长时间了,这咋突然就要撤火服软啊?”小铜钱忐忑的站在秦小乐几步远的地方,猫着腰去瞧他的脸色,生怕这哥纯属是闹起床气,一会儿不顺心眼子,拿杆子再把自己给挑出去。
这事没跟小铜钱商量,确实是秦小乐自己理亏。
虽说警署一共就俩人——小地宝还小,不算个全乎人,可小铜钱怎么说也是和自己混的,这半路撩挑子确实不地道,所以他熬了一宿,天亮出门来找的第一个,就是小铜钱。
秦小乐尽量把话说得云淡风轻些,“你当我愿意当这破巡警呢,要不是憋着一口气,为拆迁的事和法务科打饥荒,我早不干这个了,昨天见着颜先生了,他透了个话,那个,裘家愿意出钱出地安置这些人,可能以后那个什么万国酒店见利了,还能分给大家伙儿一点儿呢,这么好的事情,我再拦在前头,可就真成了恶人了。”
“是这样啊,这也太突然了。”小铜钱眼皮耷拉下来,知道这不是秦小乐一时兴起的开玩笑,整个人就蔫了下去,猥琐的蹲在了地上,“可是,”他低声说,“就算不为了他们,难道你自己,不是因为喜欢警署的工作,才、才报考的嘛,为这事,当年还叫三爷打折了两个鸡毛掸子呢,你说你不爱干”
“嗨,人总是会变的嘛,别老拿小时候说事儿!”秦小乐一挺身站起来,终结了对方的忆往昔,要是再说下去,他怕自己也积糊着不舍起来颜清欢家里都那样了,还想着自己的立场,为他辖区的民户争取利益呢,他再没心没肺,也不能这时候拖对方的后腿呐,尽管再舍不得也得舍了,他没别的大能耐,不求别人,光靠牺牲自己个儿就能成全对方的事,也算是力所能及的范畴了吧。
所以昨天晚上,他一宿没睡,把当警察以来的几身警服都翻腾出来,警棍、手铐还有头一次办案的时候,一个几岁的小娃娃,被家里人带着,到警署亲手送给他的一个泥捏的小猪呢。
他一个物件一个物件的摩挲着,把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由都仔细回想了一遍,天一亮,就封存起来,关门落了锁,打算这辈子,再不寻思警署的事了。
“多的别说了,别和娘们似的,以后怎么个打算,你快着点儿决定。”他催促道。
小铜钱不是磨叽,实在是这事发生的太让人猝不及防了,“那你不能和我一起去百里亭警署嘛,咱俩还在一块儿”
“别逗了,”秦小乐一挥手,“僵持了这么长时间,那边有一个算一个,看我都跟扎刺儿了似的,我还上那儿擎等着人家给我摆脸色穿小鞋啊?拉倒吧!小爷就此不伺候了,上我干爹那混混日子,挺好。”
“哦,那我”小铜钱拖了个长音儿,“那我能不能和你讨个保证,让我先去百里亭警署试试,能捱下来,我就接着干,要是真捱不下来,我就去三爷那儿投奔你,可你到时候不能不要我,行不行?”他结结巴巴的又解释了一句,“主要是那个、那个谁,她觉得巡警挺威风的,我不想让她失望”
他声音越来越小,像给狗吞了。
“行!”秦小乐一挥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你给小地宝说一声,让他有别的想头尽管去,没有就还跟着我,到什么时候,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们俩。”
他走的风风火火,生怕多看一眼警署都会激起什么咬人的回忆,心里也哆嗦,就是咬紧了牙不说。
小铜钱心里没着没落的,早起原本最大的想头,就是去秦家蹭午饭这么个事,可一转眼,就觉得自己像狂风暴雨里的一艘小船,风雨飘摇的眼瞅着就要散了架啊。
他期期艾艾的扒着门框,目送着秦小乐没几下,就消失在了大门口的身影,不由得软着身子坐在门槛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总务厅办公室。
刘姣音将一沓报告放在孟维津的办公桌上,“按照你的要求,重新做的,和前面五次的结果,相同。”他在不动声色中,却把该突显的重音安排的妥当。
“刘法医啊,”孟维津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指着报告上的一行字,指甲在上面点了点,“这里这行字,是什么意思啊?”
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刘姣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才稍微俯身准备去看报告
“诶,这么看多不方便啊,”孟维津将报告快速拉到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连头也没抬,“你过来嘛,到这边来看,近一点儿,省得我们两人总是要有一个人正着看,一个人反着看”他飞快的瞄了一眼对面,却心虚的没敢看脸,目光瞧到对方朝着自己移动过来的身型,就赶忙打住了。
眼前光线突然一暗,有什么无形的气韵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孟维津眨着眼睛抬起头来额
就见刘姣音两手抓着他座椅的两侧扶手,整个人颔首弯腰,将他整个人圈禁在了座椅的方寸之间,巨大的阴影从上方兜头将他笼罩住,上下牙都忍不住微微打颤起来。
他心脏漏跳了一拍,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刘姣音,说都不会话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光晕,晃得人目眩神迷。
刘姣音眸光在狭长的眉眼中犀利异常,他的脸一直压迫到孟维津本能的退无可退了,才停下来,冷着声音说:“孟长官,够近够正了吗?“
“什、什么”孟维津不想承认自己此刻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想找个掩体藏起来,这刺激太太强了!他实在是有点儿怂了。
刘姣音就这么又僵持几秒,才倏然起身,后退了几步,拉松了领带,侧头乜斜了一下孟维津,咄咄逼人的说:“孟领导年轻,还是该多和厅里资历老的人打听打听,他们会告诉你,没事的时候,别惹法医。”
他大力拉开办公室的门,正和欲抬手敲门的秦小乐来了个脸对脸,只是俩人此刻心情都不好,草草对望了一下,就面无表情的擦身而过了。
秦小乐拉着脸子走进来。
孟维津还没缓过神儿来,这种混杂着多种隐秘情绪的时刻,他实在需要更多的私人空间来排解消化,可是却硬生生的挤进来一个秦小乐!
孟维津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秦小乐没空揣测别人的情绪,闷着头,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
孟维津脸色不善,等了好半天,才幽幽的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盒子装的案卷来,甩在桌面上,殃及池鱼的冷哼了一声。
“行啊,你把这个案子查出个结果来,我就让六盘桥警署的另外两个人调职去百里亭,否则、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