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不光为自己惧内,还是个有情有义的恩客,亏着如意根本也没拿他要给自己赎身的话真当回事,要不还真是要半天云里扭秧歌——空欢喜一场了!
在干爹的场子里,各种各样的老油条秦小乐见得多了,早都免疫了,再是旁人面前人模狗样的满嘴仁义道德,也抵不过内心深处那点子龌龊。
他实在话都懒得说了。
车开出去了一阵,颜清欢才从后视镜里望了望秦小乐。
就在两天前,他从同样的角度里看到的,还是一个怎么瞧怎么让人厌弃的无赖,但今天虽然对方的路数仍然不怎么体面,却让他的观感有了些微的松动,有了种轻飘飘的异动,果然立场决定了看待问题的角度。
“抛开别的不说,”他看着后座上的脊背,“你的生活,或者说你这个人,好像还有点儿意思。”
“抛开别的不说,”秦小乐侧身也朝着后视镜望过来,“你这人也实在是没有我初见那天显得那么玄乎了,哈,我这么说你别不高兴啊,我原来还觉得没成想反正一句话吧,你以前的日子肯定就是过得太平顺了,别怕啊,眼下这事儿要能平安的度过去,以后小爷罩着你,没毛病!”
他随口一说,对方随耳一听,谁也没当真。
不过云里的人高风亮节的走出来,烂泥滩里的人挣巴着也生发起来,不知不觉间,倒是都朝着对方靠近了一些。
两人又一起去找了货栈的葛把头。
想要如法炮制一番,可惜这次却没成功。
葛把头一来没有把柄在秦小乐手上,二来根本不买颜清欢的账,三来确实是出于出门在外都不容易的好心搭了那猎户一把,旁的事一点儿不知道。
临了,直接把两人哄了出来。
一来二去的,天又黑下来。
颜清欢到街边的小摊子上端了碗海米皮儿的荠菜馄饨,吹了吹上头的香油花儿,打开后车门,递了过去。
秦小乐斜靠着椅背,弄了个不正经的姿势,但好歹是坐起来了。
他接过汤碗先喝了一口,美美的呼出半口气那半口噎在嗓子里,诧异的问:“谁家馄饨汤不给搁香菜,这也太过份了吧!”
“老板要给加的,我没让。”颜清欢理所当然的解释道。
秦小乐一哽,试探的问:“你不来一碗?”
颜清欢出于礼貌的摇摇头,不过那丝嫌弃还是自己从眼波深沉出溢了出来,“我还不饿。”
秦小乐虎躯一震,“你连吃都不吃,凭什么不让我吃香菜!”
颜清欢不为所动,在这件事上出现了极为顽固的坚持,“我想只要味觉正常的人,都不会喜欢。”
这番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的说辞,连个象征性的问号都不加,简直震碎了秦小乐的三观,他瞪着眼睛,一叠声的问:“那你吃茼蒿吗?吃芹菜吗?吃香椿吗?吃柳蒿芽吗?吃大葱蘸大酱吗?”
颜清欢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名字,充满怜悯的看了看秦小乐,用力的摇了摇头。
“这么挑食啊,”可惜两人想的不是一回事,秦小乐不禁替他的家里人上火,“看来你很不好养活。”
胡乱塞满了肚子,两人坐在车里,又一时有些茫然起来。
即使今天没有找到药铺的方掌柜,秦小乐也确定了一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至于他的指甲是黑是白,似乎连条线索都算不上,与黄寡妇之间的关系更牵扯不上。
颜清欢自诩脑子还是好使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巡警这个职业的认识,确实从秦小乐这个痞子般的人身上有所改变了。
他一下午都载着秦小乐扫街,一个个询问事发附近的街坊,一点点从庞杂冗繁的信息里抠些细枝末节,不管怎么说,单就那份耐心,自己就实在做不到对方那样。
“再捋捋吧,你觉得,还有什么是咱们没想到的吗?”秦小乐叼着根牙签,用牙尖一下一下的咬着。
“有个事情,是我一听到,就觉得有些奇怪的,”颜清欢将视点虚无的投到车窗外的街面上,回想着那些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陈述,“你说黄再是一个孀居的妇人,当年也不至于那么大费周章的加固加高了自己家的院墙吧?尤其她家境早年听上去似乎很一般她到底是在防谁呢?关键是院墙再高,也不过是高过常人的头顶,上头也没有拉电网,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事而已,有点儿掩耳盗铃的意思。”
秦小乐点点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他忽然嘀咕了一句什么。
颜清欢没听清,侧过脸追问了句,“你说什么?”
“你瞧瞧,听不着吧!”秦小乐一拍大腿,“我就一直琢磨着,小胡刚一听见这事,都吓傻了,可一个吓破了胆的怂包,加上一个没主张的小寡妇,俩人商量着弄不好就能掉全家脑袋的事,横不能是明火执仗的拿着大喇叭到处喊着说吧?我都能想象的到俩人蛐蛐儿似的蹲在旮旯儿里悄默声合计的样子,可怎么就能被人偷听了去呢?”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颜清欢继续和自己讨论,还当是对方疲累了,却忽然看见颜清欢眼中晦暗不明的转过头来,轻声说:“这一桩桩一件件,如果硬要凑和到一起,我刚才倒是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
秦小乐收了玩笑的神色,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沉声说:“他奶奶的,你该不会是和我想得一样吧!”
心中所想的一样,夜色也就好像瞬间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光。
六盘桥的夜并不怎么热闹,大多数人家里是连油灯都不舍得点的。
唯有一辆汽车,闪着明亮的车灯,涌动向一触即发的答案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