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胡家这个案子,原本倒是并未见得多难,只是叫他儿子这么一搅合,便如同搅浑了的溪水,里头有没有鱼,有几条鱼,让人一时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一打眼上手的时候,秦小乐顺理成章的大概也就往三个方向去考虑了一下。
比如乍一听的时候,觉得只是胡家老婆被嫉妒撕扯了个面目全非,一时下手没个轻重,结果误杀了黄寡妇。
这条路堵上之后,接下来胡家儿子的嫌疑又喧嚣尘上,可他在法务科被询问时,只开口闭口的说这事都是自己的错,却又说不出黄寡妇身死时准确的伤口位置,这就有点儿让人犯起迷糊了。
到了这一步,要是让秦小乐顺着往下调查,他觉得应该朝着黄寡妇自己身上找问题,比如她家里有没有个带烟瘾的老妈,烂赌成性的老爹,伙着做生意却老是亏钱的兄弟之类的,再者在胡屠夫之前,有没有过别的相好,都是很至关重要的信息,毕竟人人都眼瞅着黄寡妇傍上了个靠山,这手里如今也有了几个活钱了不是。
乱世之下,软弱人手里存下几个富余钱,就是招灾招祸的万恶之源。
所以这案子除了熟人作案,基本不用做他想,嫌疑人范围还是很狭小的,否则那么多巧合,很难有个更合理的解释了。
他虽然在警署混的年头有限,可下九流的大染缸里泡了小二十年,市井之间的那点儿龌龊的弯弯绕绕,自诩还是厘得清的。
但眼下最难办的,却不是胡屠夫夫妻二人的哭号带给耳膜的压力,而是第一,案子如今挂在法务科,这话是好说不好听,抠点儿什么周边信息,都得仰人鼻息,再者还正值对方虎视眈眈意图裁撤自己警署之际。
第二呢,胡家儿子咬定了是自己的错,言外之意不用说也明白了,要是法务科急着盖棺定论,即便以后有了新证据,再要翻个八百回的案,也是绝挑不出法务科的毛病来的。
所以矛盾的症结所在,全在胡家傻儿子的一念之间了。
秦小乐尽量把自己隐蔽在总务厅大院外头的一棵歪脖子树后头,眉头紧锁。
套话问话都容易,可先得能让他进得去这院子。
院门前一个岗哨,两个二五眼的看守站的歪七扭八,虽然人瞅着不精干,奈何人家肩膀上背着长枪呐。
这东西威力大,秦小乐不想以身试法。
在此之前,他已经支使小乞丐佯装不经意的溜达过去两次了,次次都被两个守卫给撵了出来,又让赌坊两个打杂的伙计,扮成要举报的样子往里头走,差点儿没让对方拎着警棍给开了瓢儿。
院墙高筑,上头还拉着电网,翻墙也是没戏。
秦小乐知道法务科私底下对自己是下了禁令的,双方玩的就是猫捉老鼠,可谁使猫,谁是鼠,还言之尚早。
他正寻思着,实在不行,要不支使小铜钱半夜打上一斤烧白,三斤肉包子,二两蒙汗药,先给这俩门神撂倒了,摸进去再说就看见大门口正开进去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汽车诶,那可是稀罕玩意儿,坐在里头的人非富即贵,连他干爹那样的场面人,出行也不过是一辆家养的黄包车。
秦小乐眼睛顿时亮了亮。
守卫拦住了走上前,从汽车前头的车窗里递出一个暗绿色的一本本——这是身份证明。
哟,敢情车里就这位司机一个人啊。
秦小乐赶忙猫腰兜了一个大圈儿,绕到汽车的另一侧,瞅准时机,身手敏捷的一开后车门,钻了上去,整个人蜷在后排座椅上,一只脚还紧紧勾着车把手——用力关门会有响动,司机的注意力眼下在外头,未见得就能发现自己。
他为自己的好身手暗暗叫了个好儿,就听见了汽车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
车轮滚滚向前。
几秒钟之后,又停下来了
秦小乐狐疑的抬起上半截身子,从窗帘缝隙里看到,自己人虽然被带进了院子里,可车停的位置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停在了院子正中间,但凡自己一下车,就能叫人发现。
这是败露了,毫无疑问。
车主没转身,只是一双眼睛透过后视镜冷淡的看着他。
秦小乐一不做二不休,挺直了腰板儿,坐起身来,望着那双眼睛,笑眯眯的说:“前有车后有辙,兄弟今天的仗义出手小爷我记住了!往后六盘桥街面上,不管遇到什么沟坎儿,小爷一准儿给你摆出条康庄大道来!”他一拍胸脯,“别愣着了,这里不让停车,赶快往前开,来,我给你指路。”
车主眼神自始至终就没变过。
后头的一个看守,已经疑惑的往这边走过来,弯下腰,屈指敲了敲车玻璃,“颜先生,怎么了?车抛锚了吗?要不要找人帮你推车?”
秦小乐一个激灵又趴俯下去,袖子里顺出半截甘蔗头儿,恶狠狠的顶在那人腰侧,咬着后槽牙恐吓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赶紧着给小爷往前开,要不一枪结果了你!”
谁想到这位车主倒是个威武不能屈的,说着就朝外一动。
秦小乐又连忙使出苦肉计,哀声恳求着,“这位先生人美心善,日积一德,可怜可怜我吧,我妹子被关在里头,没日没夜的刑讯拷打,我就是偷偷来看看她,要是被这些人发现了,肯定要把我也”
诶,他话还没说完呐
车主淡定的拉开车门,长腿一跨下了车,径直向大楼方向走去,头也没回,只遥遥飘过一句话来,“车里那个人,我不认识。”
连看守都没反应过来,怔怔的拉开了后车门,就瞧见了一样怔怔的秦小乐。
“哟,这不是南城那片的秦警官嘛,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俩看守聚到了一块儿,没皮没脸的打趣他,“这又是和哪位老爷学的绝活儿,人家是金屋藏娇,您这是金车藏汉啊。”
“起开起开!”秦小乐猥琐的从后车门里爬出来,整了整衣襟,将那位软硬不吃的车主照着里外三层骂了个透够,“这不是走到门前崴脚了嘛,想搭个顺风车,捎我一段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