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乐拎着根马勺往院子里走,“做个醋溜砖头,清蒸瓦块,你不嫌硌牙就行。”
独门的四合院子,不大,倒是干净,厨房窗根下一溜大小坛子错落有致,积雪压在青瓦上,椽子上提溜着几串大蒜和干辣椒,还是秦小乐自己一时兴起串上的呢——真全指着老姨儿,饥一顿饱一顿的,他也长不到这么大。
最靠前的一口及腰的缸里头,是今年新下的大酱。
秦小乐熟练的用马勺下去舀了半勺,回身边走边说,“小地宝没和你八卦八卦,昨天到今儿个,又有什么新闻没有。”
他在窗边的旧花盆里薅出一把小葱,洗净切碎,拌进酱里,又倒了些油,便翻开苫布,拿出一块和好的面团,擀起面条来。
小铜钱对吃食一向不挑,能填饱肚子,量大管饱就成,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两肘支在灶沿儿上,拄着下巴,兴致盎然的说:“菜场那个胡屠夫的老婆你知道吧?没理都要搅三分那位,别提了,估计要有大热闹了!”
秦小乐将薄面饼切成细面,用手抓开了,小心下进沸水里,又拿一个小翁装了大酱,用火钳子稳着,送进了灶坑,不时伸着筷子在里头搅拌一下,不一会儿,厨房里便飘起浓郁的酱香油气。
“胡屠夫?”秦小乐津津鼻子,哼笑了一声,“他老婆一个悍妇,能有什么热闹?难不成胡屠夫包养的那个小寡妇,被她听着风声了?”
小铜钱的眯缝眼都要笑没了,两掌一拍,跟着使劲的说:“听说昨天擦黑,那女人挥着两把剔骨刀,就杀去了菜场,边哭边骂,边骂边哭,说自己文能生儿子传香火,武能剁猪肉赚养家钱,不过这两年身材略微魁梧了些,那挨千刀的负心汉就在外面贴补小寡妇哈哈哈哈,把胡屠夫的脑袋都揍成了猪头,就那架势,还说自己只是魁梧了一点点,要是我,我也选那个娇滴滴的小寡妇啊,谁没事愿意找个媳妇儿,天天在家和自己吊膀子撂跤玩!”
这事说起来也有几个月了,街坊邻居风影都捉到过一点,但一直到现在才传到正牌老婆那里,多少还是基于大家对胡屠夫发自肺腑的同情吧。
就是不知道这么难能可贵的默契下,是被哪个口舌快的给泄了底。
秦小乐不以为然,两根筷子捞出一碗清水面,就着热乎劲儿,把炸酱往面上一淋,热油发出“呲”的一声响,葱香酱香油香便拧作一处,顺着鼻端窜了上来,引得腹中一阵辘辘叫嚣。
他捧着碗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夹起一大口,塞进嘴里,含糊的说:“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打小在我干爹的场子里,算是看全和了,今天你和一个人好,明天他和另一个人好,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左不过就是一场戏!真不明白这些人,有什么可拿戏当真的,我要是那胡屠夫的老婆,就继续装聋作哑,把住了家里的钱匣子,只管自己吃香喝辣的就完了,还费这个事,丢这个人?”
小铜钱眼睛朝锅里一张望,眉头都竖起来了,“诶,小乐哥,你哄我说故事,怎么还只顾自己吃独食啊!”
秦小乐冲他一瞪眼,“小爷做完,怎么着,还得给你喂嘴里去?”
小铜钱做个鬼脸,自己找了只碗去捞面,报复的说:“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专等着你以后有了心上人,看那人一天到晚在外头花红柳绿的时候,你能比胡家老婆强多少!”
秦小乐刚要说话,就听院子里一阵脚步声,一个半大的小子嘹亮的声音喊着,“小乐哥,出案子了!”
小铜钱没等对方再说话,已经火急火燎的把面倒进嘴里,噎得自己直伸脖子。
院子里这孩子是专门在警署跑腿儿传信儿听吆喝的。
秦小乐放下碗筷,推门走出来,“怎么了?”
小地宝声音清亮,字字都不连音,“刚才,胡屠夫的老婆拿着一把刀,带人去堵自己男人和那个小寡妇,刚进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小寡妇就披头散发的跑出来,直跑到街心人最多的地方,才一头栽了下去,路人上前一看,就见她当胸插着一把刀,已经咽气了!”
秦小乐收起了调笑,回屋子里快速穿戴整齐,三人一齐往出事的地方去。
他家离那小寡妇殒命的十字路口倒是不远,可一出门没走几步,就见到人头攒动,车马蜿蜒,整条路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秦小乐不满的张望了一下,歪头问小地宝,“哪儿来这么多人?”
小铜钱瞧得直咧嘴,也不管是不是问自己,兴致盎然的抢着说:“这是商会裘副会长的外甥,啧啧,听说还是国外喝过洋墨水的呢!”
秦小乐垫着脚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只依稀瞄见了一个后脑勺儿,抬脚在小铜钱屁股上蹬了一下子,“我问你是什么人!”
“是外甥,姓颜吧,叫叫什么忘了!”小铜钱一边揉屁股,一边才后知后觉的找补,“哦哦,你是说这嗨,这不是大雪封城了嘛,汽车进不来,只能靠裘家的马队往返,今儿大概是马队回货栈的日子吧,大家都跟这儿瞧热闹呢。”
秦小乐也不和他废话,转头绕路走,路上又听小地宝详细的说了说情况。
原来瞧热闹的时候都不嫌事大,可这边小寡妇一死,大家才陡然意识到人命关天,里长连忙指使人去警署报了案,又找来两个青壮,将胡家老婆控制了起来。
但怪就怪在,大家眼睁睁瞧着胡家老婆破门时提着的那把刀,居然此刻还原样握在她手里。
她在被扭绑的时候,甚至还喋喋不休的大骂自家男人是个猪油蒙眼的糊涂蛋,以为那小娘们娇弱,殊不知自己才进到屋里,话还没说一句,就被那女人大力掀翻在地,夺门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