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不宽,锋利且尖锐,抵在后心上,对方手下稍一用力,肩胛边便已经能清晰的感受到血顺着皮肤,滑落了下来。
秦欢乐完全可以快速的前扑躲避——如果他想,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制服身后这个人面兽心的恶魔。
可他没动。
他定定的看着前方的颜司承——有自己这个人质在手,对于陈三省来说,必然会在心理上平添一份有恃无恐,而人在自以为胜券在握,或哪怕势均力敌的时候,心态上都会更放松一些。
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可以让颜老师问出一些,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吧。
陈三省的身体已经有了一些力不从心,他抵在秦欢乐后背上的利器,其实就是他随身携带的那根拐杖,其下三分之一的部分,脱去木壳,便是一段拇指粗细的钢刃。
他强自缓和了一下气息,沉声问:“这位秦先生,死之前,我可以让你问一个问题。”
说实话,就凭眼下这么个体弱多病的老人的战斗力,秦欢乐还真没有放在眼里,他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想了想,顺着对方的意愿问道:“你为什么杀了张辉?”
陈三省的声音无波无澜,如同满眼苍生尽在自己脚下,而对方提起的人,还不及墙角的一只蚂蚁,“我没有杀他,杀死他的,是他自己的私心。”
秦欢乐冷笑一声,“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照你这么说,杀死徐朝朝的也不是你,而是她对你盲目的信任?杀死金维的,还有这满墙挂着的人,也都不是你,而是他们自己活该如此的命运,对吗?”
陈三省早收起了此前和蔼可亲的作派,对秦欢乐质问不作理会,眼光扫向对面,那个与自己相对而立的人,视点在自己的画像与那把开刃的剪刀中间逡巡了一下,冷冷的说:“颜小友,咱们之间,何至于此?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就是了。”
颜司承微眯了眼睛,“那你要什么?”
“我?”陈三高官长的吁出一口气,“我只要能维持我原本的生活不变可惜现在是不能了,这孩子弄死了我唯一信任的帮手,不过如果你可以续上他的工作,我也愿意和你共享我的秘密,让你也能超脱这时光如水的掣肘”他的声音越说越慢,仿佛一个耐心的猎人,在引诱猎物上钩。
颜司承目沉如水,并没有如他预期中那样现出疑惑或意动的神情,只是瞥了秦欢乐一眼,问道:“怎么不选他?难道他不是更好控制一些?”
秦欢乐眉头竖起来,要不是碍于眼下这剑拔弩张的情形,真想指着鼻子质问对方,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来自己更好控制一些了?
陈三省双脚微微一动,调整了一下重心,才说:“颜小友,我知道,这孩子轻手利脚的,没你帮忙,我控制不了他,更别说,把他‘穿’在身上了,可是没有我,你再费尽心思寻找这房子里的秘密,也只能永远是心头的一道划痕,刺痒难耐,却永远都触碰不到核心”他略显得意的顿了一下,“我没有白活这几十年,看人还是准的,这孩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虚无缥缈的公理与正义,实在虚伪又无趣,可是你不同,”他眼睛定在颜司承脸上,“我看得出来,本质上,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这一点,我、绝不会看错。”
颜司承握紧了剪刀,再次侧举起来,试图扎向画像,眼见着陈三省果然几不可查的挪了一下脚尖。
“谈条件讲究的是势均力敌,可是眼下你我之间高下立见,没有任何可谈的余地!”他一刀不留余地的狠狠扎在了人像旁边的空白处,轻轻抬起了下巴,俯视着陈三省,“最后一次机会,说动了我,你还有一线生机。”
陈三省确实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了此时此刻这样让人心灰意冷的地步,也没有想到继借孔腾达金蝉脱壳之后,会落到如此青黄不接的情态,早知道这样,那个自己闲情逸致下慢慢调养了将近一年的金维,实在不应该那么草率的了结
可还能怪谁呢,只能怪金维自己胆子太小,被自己胁迫着一起杀了张辉之后的第二天,就约自己在洗笔湖边哭诉,瑟瑟发抖的希望两人一起去投案自首。
自首?笑话!
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被外人闯过来耽搁了自己动手的时机,否则眼下自己“穿”着金维的皮囊,顶着他的身份,必然又能活出五年八年的好时光!
凡事既然已经发生,就再没了后悔的余地。
他脑子里只消把利弊快速的过了过,便已经拿定了主意,直视着颜司承,“好!以后这陈公馆,我可以转到你的名下,我所有的资产,大头全部给你,身外之物,你看中什么拿走什么,豢养精魄的那些技法,我全无保留,还有,这换皮延命的秘密,我也和你共享!我保证你从今往后,暗淡枯燥的生活云蒸霞蔚,短促单薄的性命固若金汤!”他伸出一直青筋毕现的手,五指向掌心合拢,“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可以牢牢抓住自己的命运,更强大的!我只要你,亲手裁剪下这个人的皮囊,表达一点与我合作的诚意。”
“可惜啊,”面对此处应有掌声的慷慨陈词,换做意志不坚定的懵懂青年,只怕已然被蛊惑洗脑了,可秦欢乐却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嘴,有种不说话毋宁死的冲动,“你以为命运是可以掌握的吗?如果真能掌握,你老人家能落到眼下这么个地步,嗯?醒醒吧,回头是岸,你眼下唯一能掌握的,就是向这些被你戕害的性命磕头认罪,虔诚忏悔!”
陈三省仿佛修炼出了一种只要秦欢乐说话就全当放屁的神功,依然当他空气一般置若罔闻,只是期冀的看着颜司承的反应。
颜司承拔下剪刀,摇了摇头,“我说了,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而是在毫无保留的坦白之后,由我来选择,要不要给你一线生机。”他说着,再次狠狠挥下剪刀,扎在了画像中,陈三省的肩部位置。
随之而来的一声钝响,剪刀却并没有没入画纸分毫,纤薄的画纸如铁板一块,在剪刀的利刃下,连丝划痕也没有显现。
秦欢乐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见身后的人一抖,陡然松手,拐杖应声跌落在了地上,而颜司承则一脸的恍然大悟。
不再有利刃的辖制,秦欢乐也不必再装模作样的假扮人质了,他快速的弹开几步的距离,回身面向陈三省,周身紧绷起来,预备着随时暴起,将对方折叠成大闸蟹。
陈三省苍老的面部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终于变得有些狰狞。
颜司承不禁抬手,在画框边缘摩挲了一下,清冷的说:“原来你只是这画像的投影,你不是陈三省,他才是”
“不,我才是陈三省,什么投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三省眼里再没有了刚才那狡黠的精光,他轻喘着,从后腰掏出一把镂刻雕金的古董火铳,颤抖的比向两人,“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了,因为你们都错了,只有我才是真正的陈三省,我才是!”
他精神状态都不大正常了起来,仿佛刚才一切的声色厉荏都只是纸糊的老虎,狂风未起,就草草破败不堪了,嘴里只是反复嘟囔着,“我才是真正的陈三省!”
说着,便不由分说的举起枪口,对着秦欢乐的方向按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