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底黑花的大胖猫,餍足的舔尽了浅碟中的最后一滴牛奶,眼睛似闭非闭的靠在窗边,慵懒的感受着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温,被玻璃窗吸收放大成了浓情蜜意的拥抱。
“叮铃铃”的一阵脆响,大胖猫机警的一哆嗦,颠着爪子从窗台上跳下去,从沙发的顶部到扶手,再到一旁的茶几,与茶几相连的立柜,蜿蜒起伏,在渐暗的室内魅影下,犹如跌宕的山峦。
它抬着鼻子嗅了嗅,又颤着耳朵听了听,就看到立柜上头两根猫爪粗细的白色蜡烛,自己燃起了火光,两根蜡烛中间悬着一根红线,线中间吊着一个细小的铃铛,小小的,样子朴拙可爱,就是年头好像有些久远。
胖猫被激起了好奇心,一跃跳上了立柜,想去拨弄铃铛,不想粗壮的尾巴一甩,“啪”的一声,将一张黑色的相框甩到了地上。
胖猫怂了,顺着柜子边沿快速跳了下去,矮身钻进了沙发下面。
片刻之后,一双骨瘦如柴的赤脚,从另外的房间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盘点心,颤颤巍巍的放在了立柜上,又弯腰来捡起相框。
不小心被脆裂的玻璃割伤了手指,也划伤了脚底的皮肤。
老太太却全然不觉,只顾小心翼翼的将相框又摆了回去。
胖猫不觉又像向里面缩了一步,看着那双脚,踏着黑色的腐血脚印,又离开了。
花纹奢华繁复的高门自两旁被服务员拉开,金碧辉煌的巨大包间便张开怀抱,将笑语晏晏的一众人纳入了襟怀。
这是延平国际酒店最豪华的宴会套房了,里头相邻设着两个巨大的圆桌,地下配着太极图案的半透明玻璃地砖,周遭装潢也是中式的,靠墙一溜人造泉眼,曲水流觞,尽头还依势修葺了半只红木船头,船里置了桌椅,可以品茶,可以对弈。
秦欢乐惊奇的跺了跺脚,才发现底下黑白色的玻璃转下居然还暗藏玄机,隐约能看见巨大的锦鲤游曳期间,绕着几捧半绽的淡紫色水莲。
他暗暗咂舌,下意识的揪了揪半新不旧的皮夹克,将磨秃了边儿的袖口向里侧卷了一下。
“哟,这不是秦欢乐嘛!还那样哈,模样一点没变!”
一只熊掌狠狠的拍在他的肩背处,带起他一阵没好利索的咳嗽,“咳咳,咳,是老白啊,你也没咋变。”
老白大腹便便,油头粉面,价值不菲的蓝衬衫都快撑破了缝儿,如今开着延平数一数二规模的保安公司,算是同学里最早“下海”创业的翘楚精英了。
老白上下端详了他一阵,笑眉笑眼的说:“这么晚才来,底下不好停车吧,我司机说,这个时间地库都满了。”
秦欢乐上学时候人缘极差,性子野,一言不合就撸袖子,属于能动手就不逼逼的种子选手,多亏了教官们的轮番操练,随后又进了体制内,才弄的如同被戴上了嚼子似的,一身野路子没地方使,全憋到嘴皮上发挥去了。
他和老白以前也动过手,打得人家满地找牙他放眼一望,已经来了的同学里,居然还真没有当初关系特别好的。
可人就是奇怪的很,就算几年同窗几乎没说过话,隔了若干年再见面,他内心却也压抑不住那隐隐约约的亲切感。
老秦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里沉甸甸的,他再次朝老白笑了下,不自然的挠了挠头,“我估摸着咱们要喝酒,开车累赘,”他看着老白那一口晃眼的烤瓷牙,装逼的声音都发虚,“这么多年也没见着了,其实我一直想就当年那事,和你倒”
话没说完——对方仿佛也并不大在乎他说了什么,同样是一副极为场面的真挚,大笑的舍了他,迎向门口,“金良来了!不对,得叫孟队了!哈哈哈,同学们,你们快来看看,谁来了?”
一时三三两两各自寒暄的男女都围拢了过来,“孟队”,“金良”的,叫的分外热情。
这些同学,小半已经转了行,做点或大或小的生意,剩下的基本都在系统内,遍布全省,其中最差的也在县一级的公安局里当个文职的科员了,要说混的最好的,还真就属延平市局刑侦支队的孟副支队长了,再者,系统内没有秘密,谁不知道副队升正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呐。
孟金良来得最迟,看见这么多老同学,情致倒是不掺假的高涨,大家顶肩拥抱的打了招呼,叙了旧,入了座,老白大手一挥,“服务员,我存的酒呢?”他转脸朝大伙儿笑着,“上次来这儿谈生意,存了一箱六二年的拉菲,今天大家别慎着啊,可劲儿造!”
秦欢乐坐在靠外那桌的末尾处,一口岩茶差点儿没喷出来,心想还六二年的拉菲,别给你喝中毒了!
可在座的没人太关注的他的想法,都起哄似的喊着:“谢谢白老板!”
老白紧靠着孟金良坐着,身子一直斜向对方,“亲同学们,可别打我的脸,我这也是借着大家的面子,才有机会和咱们孟队一起吃个饭不是,要说孟队,那可是咱们警校之光啊,远的不说,近的,光年前年后就多少大案要案,那都是咱们金良同志拿下的!咱们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那以后都得靠他罩着,是不是?队长指日可待,局长还会远吗?啊?”
“老白,你这是捧杀啊!”孟金良笑着去推他,“是不是怕我喝你拉菲,先拿话给我灌迷糊了?行了,就当我已经醉了,同学们,今天这餐我请了!”
大家跟着起哄,口哨、掌声一起来。
“诶,那可不行!”老白硬生生按下他的胳膊,自己端着酒杯站起来,“买单这事儿今天还真谁也不许和我抢啊!请同学们我高兴,再加上请孟队那更是我的荣幸了,来,咱们先一起敬孟队一杯!”
孟金良被拱到这儿了,也跟着站起身,“十年再聚首,我是真高兴,来吧老同学们,春风吹,战鼓擂,今天喝酒谁怕谁!”
“敞亮!”老白高兴的脸都红亮起来,“咱们今天谁也别藏着掖着,我就和我的员工说过,谁能喝一斤的喝一桶,出门就能提副总!”
秦欢乐这桌没有全坐满,随着附和那桌两个核心人物的提酒,都往那桌凑过去,倒显得老秦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靠门的角落,不尴不尬的发愣。
他突然有点感激起最开始没通知他的聚会组织者的良苦用心来了,他来,还真不如不来。
让他去谄媚老孟,他犯不上。
让他去找老白太刻意了,又是万众瞩目的场合,他实在张不开这个嘴。
其他同学和他目光相交,大多格式化的微笑点头,却没有任何想要交谈的态势。
呵,他想要是他尾随着服务员离开此处,到宴会结束,应该都不会有人发现。
说不落寞太虚伪了。
活了一把年纪,突然就成了误入天鹅群的土鸡,刚开始赴宴前的那点儿雀跃期待,渐渐被稀释成了寡淡的洗锅水。
酒过三巡,话题从一开始的互相吹捧,转向到了家长里短,晒不成工作成就的,开始找到机会晒起有钱的岳父母,早慧的孩子。
一个女同学去敬酒,拉着老白问:“白老板,咋没带上你家老板娘出来溜溜啊,都知道你媳妇儿是低两届的系花,说起来也算同学啊。”
老白散着膀子,得意道:“嗨,这不,怀二胎了,不敢带出来得瑟了,要不然”他眯眼穿过宴席的缝隙,“她当初读书时,不是还给咱班老秦写过情书呢嘛,此一时彼一时啊,说别的都没用,现在给她两个包求着她,她都不愿意看老秦一眼了估计!啧啧,”他浮夸的摇了摇头,“女人啊,都一样,年轻的时候重视皮相,成熟点儿才发现,屁也不是啊,钱才是让她们嗨起来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