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何种情况下,最深刻的恐惧永远来自于未知。
而对于未知最直观的表象,莫过于黑暗。
黑暗会放大一个人的恐惧,无限放大,直至极致。
毛万里的人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陷入到如此无边的黑暗与恐惧之中。
他恍惚着,长时间的粗喘后产生了一丝精神短暂的涣散,竟然开始十分怀念起仍在读小学时,靠着木棱窗外映射下来的轻慢的午后阳光,咬烂了笔头,也写不出小作文的那个尴尬的瞬间。
那时多好啊,他认定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也从不担心什么想象力枯竭,只惦记着街角小店五毛钱一包的干脆面,以及再远些的“拳皇”街机,而面对着一个叫做《我的理想》的题目,却脑油熬干也挤不出一个字来。
但此时此刻,他脑中仿佛驰骋着无数匹唤做“恐惧”的烈马,它们朝着四面八方绝尘而去,每个毛孔都渗出汗血,汇流成溪,就快要将他没顶。
他头上罩着一个草率的黑布袋,两侧提手刚刚好够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后,再打一个结。
他的双脚上拴着铁链,铁链的末端,连接着一个深嵌于水泥地面里面的铁环。
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用宽胶带反复缠裹,勒得十指都紫红的几近透明。
他的四周,冰冷、坚硬、空旷,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墙体。
一个拖沓的脚步声由远自近的响起,他紧张的几乎忘记了呼吸,全身不能抑制的颤抖起来,不由自主的朝向“后面”拼命退着,连带着锁链与地面一阵摩擦,发出短促的声响。
那个脚步不慌不忙的靠近过来,就在附近了,就在附近了
毛万里身体一歪,倒在地面上,像一条扭曲的毛虫,他语不成调的哭嚎着,“求求你,求求你,我再也不拖欠房租了,我有工作,我的收入开始稳定了,留着我,我当牛做马,我做仆人,做什么都行,让我活着吧,求求你!”
他周身已经处在一种类似痉挛的抽搐中,却仍然渐渐感到有人靠了过来。
“哒”的一声,灯亮了。
他隔着黑布袋,可以依稀看到一点糊烂成一片的光,以及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那个人——那人像个人形的黑洞,背后的光被他的身体阻隔,勾勒出一个佝偻而瘦弱的剪影。
毛万里的汗水蜇住了眼睛,刺痛也不能使他忽视眼前的黑影,已经举起了刀!
毛万里无声的哭泣,忽然整个人猛地向上窜起,在有限的动作幅度里,不计后果的以头部为武器,撞向了那个人的脸面。
那人猝不及防被猛烈撞击,虽不至于昏厥,可也有些眩晕,闷哼一声,歪斜着倒在了地上。
毛万里哭着用脸快速在地上摩擦,弄掉了头上的布袋,眯着眼睛努力适应了泛花的视力,就看见那个卧趴在地上的男人已经缓缓的有了动作,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颤抖着弓起腰,尽量将身体蜷缩成一只海虾,使得屁股自双臂中穿过,总算将双手腾挪了眼睛可以看到的位置。
地上跌落的果然是一把水果刀。
人在危急时,肾上腺素被激发出无限潜能,他用嘴含着刀柄,割开了手腕上的束缚,又抖着手扯下了那人腰上的钥匙,连着试了几次,总算打开了脚腕上的锁链。
他慌乱的爬起身,眼前一阵阵冒着金星儿——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喝水进食了,他的脸颊凹陷,嘴唇苍白,匆匆扫了一眼这间囚困自己的地牢一般无窗的小屋,推开门仓皇的向外跑去。
曲折狭窄的通道,时断时续的幽暗壁灯,污浊陈腐的缺氧空气,一切都仿佛古墓甬道一般压抑阴森。
他来不及回头,也不敢回头,每一声喘息都仿佛是自胸腔处炸裂开的一声响雷,耳膜鼓噪的厉害,眼前也虚弱的开始出现重影。
可他知道,如果这次不逃出去,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知道绕了多久,也许几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他的生物钟早已在极致的恐惧下失去了所有机能,仅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不住前行,直到路过一扇简陋的木门。
他犹豫着,脚下一顿——这间不足三平米的小隔间,就是他一直租住的房间,每个月租金两百六十元致使他些微犹豫的是,他藏在床板背面的一个信封里,还装着他离开老家来延平打工时,姥姥背着人偷偷塞给他用来应急的三千块钱,而这钱,即使在他最窘迫的时候,也没有舍得动用。
更不舍得丢。
他一咬牙,脚下一转,拐进了房内,跪在地上,伸手向床板下面摸摸到了,钱还在!
他忙不迭的扯下信封,一转头,瞬间鬼叫着坐在地上,不住的向后倒退,背部抵在斑驳的墙面上,终于退无可退。
那张骇人的面孔一步步缓慢的逼上前来,让他丧失了最后的求生意志
走廊里的壁灯又闪了一下
沾满了鲜血的信封从他手中被抽走。
一个磨破了四角的黑色钱包,从秦欢乐的手中被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