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层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用与世无争的琐碎将所有理应用于思考的罅隙填满,满到极致,满到撒溢出来,然后累成一条死狗,脑袋空空如也,埋头就睡。
所有基本的生理需求,诸如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成为奢望一般的存在时,生活突然就变得美好了起来。
那些关于梦想啊,正义感啊,什么阳春白雪的表述,再也无法轻易撼动颅内杏仁体的丝毫反应。
生活比想象的更残酷、更现实,生活总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时时发生,比冒险更离奇,比小说更曲折。
当然,生活生活,首先你得活着,远不是一句“没有在深夜痛哭过就不足以谈人生”的非主流箴言所能囊括。
成年人大多数时候,就像个假装声嘶力竭,实际却连旅途终点都不晓得的梦游者。
眼下,秦欢乐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刚去到一处野公厕,帮一位大哥打捞手机——他其实是在旁边呐喊助威的那一个,潘树看他真准备上时,笑着阻止了,自己脱了棉衣,挽起袖子,冲在了前头。
拿到手机的那个大哥十分嫌弃的让潘树给他找地方冲干净了再给他,幸亏潘树脾气好,不愠不怒,真到小卖部买了瓶纯净水给冲洗干净,才递过去。
看那人走远了,秦欢乐歪头“呸”了一声,赶忙拿起大衣给潘树披好,“下次还是让我来吧,嘿,要我说,还不如就说找不着呢,我跟你打赌你信不信,就给他捞回来,他不哼不哈的不道谢也就算了,我看那意思,他回去肯定直接扔了不会用了,咱们根本就是费力不讨好。”
“别别!离远点儿!”潘树拿胳膊肘往远处顶了他一下,“我这儿自己闻着还有味儿呢,别沾你身上。”
他脸上总有副含含糊糊的笑容,仿佛什么到了这副笑容里,都能被包容体谅似的。
“他使不使是他的权利,他出了事找咱们,还不是因为信任咱们,就算再多抱怨,再多误解,可你看只要出了危险,大家心里第一反应还是找警察,那是多么大的荣幸啊!”他拿手套装腔作势的往秦欢乐肚子上甩了一下,“咱们这做后盾的,不能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秦欢乐最怕遇上潘树这种人,嘴皮子上的机灵完全没了用武之地,多贫一句都像道德沦丧似的,只能瘪着嘴,点了点头,可心里倒是仍持着自己的保留意见。
潘树有个女儿,叫潘好,今年十二岁了,正处在青春叛逆期,最近常常和潘嫂作妖,惹得潘嫂脾气像新篐紧的炮仗——沾火就着。
回去的路上,秦欢乐借此打趣他,“潘哥,好好就不说了,你这一身的味道,恐怕晚上嫂子都不会让你上床呐。”
潘树一笑,也不计较,“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个事儿,你也来了快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我看适应的挺好,咱俩一个组出警,名义上是说我带你,可你比我有能力,我心里知道,真是帮了我不少忙”
秦欢乐“哎呦”了一声,“寒碜我呐!别夸了,我都要相信了。”
“你让我说完,”潘树翻开手机上的日历页,“你都来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去过我家吃饭呢,我和你嫂子说了,她也想你去家里坐坐呢。”他低头向车窗外看了看,屈指在车玻璃上敲了两下,“这儿停一下,你回去吧,我去宠物店买点狗粮。”
“那我在这儿等你。”秦欢乐停了车。
潘树却笑着摆摆手,“拐过去就到所里了,我走回去就行了,你快回去吧,天冷,还能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说完也不给对方反驳的时间,转身就走了。
秦欢乐愣了几秒,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陌生,又惧怕又渴望,他形容不上来,干脆踩下了油门。
弓腰缩背的窜进所里,两只爪子冻的红白灿烂,一往暖气片上靠近,就针扎似的疼,只能烤一下,即刻弹开,再烤一下,再弹开,抽风似的。
一个身影从门边路过,瞄见他在里面,又倒退几步走回来,端着个大茶缸子,笑着招呼:“回来了小秦,大潘呢?”
这人是所里的指导员,姓郑。
秦欢乐忙迎了两步笑着回应道:“这不后院拴着那条走失的哈士奇,一直没人来领嘛,潘哥给买狗粮去了,我就先回来了。”
“哦,这样,哈哈,大潘那人就是热心肠。”他舔了舔嘴唇,从门口走了进来,眼神里写满了“我有事儿”。
秦欢乐眨眨眼睛,不知道自己哪儿做的不够到位,有吗?没有吧他自诩到了新衙门口,已经将刚毕业时那件“谨小慎微”牌儿的战袍重新披挂起来了啊。
郑指导员眼里微微有点贼光闪现,欲盖弥彰的先套了个辞儿,“怎么样,来了这么长时间,都还适应吧?”
秦欢乐点点头,试探的问了句,“您、您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