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九年,初秋的第一场秋雨,终于把盛夏的暑热稍稍驱散,也让北方大地重新笼罩在适合用兵的天气之下。
明清双方和平发展的安宁期,转眼就已经三年了。
朱树人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是第十五个年头,崇祯朝六年,隆武朝九年,从当初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三十三岁的中年人。
连他的正室妻子、公主朱毓婵,也已经二十四岁,他俩的孩子大明皇太孙朱慈煜,都七岁了。
大明天子、隆武帝朱常淓,比先帝崇祯还年长几岁,如今已四十八岁,很快要到知天命之年。
对于拥有绝对优握医疗条件的皇帝而言,按说四十八岁并不算老。不过朱常淓生性不喜欢运动,缺乏锻炼,就喜欢念佛弹琴和歌舞女人,经常处于虚弱状态是免不了的。
他大伯万历帝朱翊钧当年活了五十八岁,他亲爹老潞王朱翊镠活了四十七岁,可见他们家的基因,正常情况下寿命也就五十来岁——
老潞王朱翊镠死于万历四十二年,比他哥年轻五岁,却比他哥早死六年。不过据说朱翊镠死的时候,是因为他和万历帝的生母李太后老死了,朱翊镠因为“过于悲痛”,才在当年也死了。
不过坊间多有传言,说老潞王朱翊镠是因为李太后太宠爱他这个小儿子。万历帝年少时张居正教万历读书,一旦万历胡闹,李太后就拿“你要是不听张阁老的话,本宫就废了你让你弟继位”吓唬万历。搞得万历内心有了阴影,一直想清算弟弟。
而朱翊镠本人也确实多有跋扈、逾制、骄奢淫逸很多毛病,所以听说母亲死了,才担心没母亲罩着会被亲哥哥清算,于是吓死了。
但不管老潞王是真因为孝顺伤心而死、还是吓死,能够因为情绪波动就死于四十七岁的中年,可见他的天然寿命也长不到哪儿去。就算没人吓他或者没什么悲痛的诱因,他们家也就活个五十来岁了。
朱常淓本来也不是什么有雄心壮志的人,具体的政务更是一点不想管。但身居高位多年,总会有一些想要让自己以“千古一帝”姿态载入史册的想法。
这不是为了实权,纯粹是为了身后名声好听,将来被后人一直歌颂敬仰,也是人之常情。
一个人但凡上了年纪,谁不想万古留名、永垂不朽?
……
于是,这年初秋,大明即将迎来又一年的万寿节,也就是隆武帝四十八岁的寿辰。
朱常淓也难免动了心思,趁着今年女婿要回南京述职觐见、顺便给他祝寿。朱常淓就打算借机仔细问问女婿的光复辽东计划时间表。
万寿节的日常流程、繁文缛节自不必提,在寿宴结束后,朱常淓逮住女婿问了几个问题。
“跟鞑子已经休战数年了吧?今年可是光复辽东的好时机?看去年北方财赋军粮筹备很充分了,光复辽东,多回大明全土,可是大明数代先帝五十余年来的夙愿,还是要上心呐。”
朱树人自然有他自己做事的节奏,他也不会迎合岳父,但今年确实时机已经成熟,北方休养生息恢复得很好,军粮和其他军需也储备充足。他选择今年回南京觐见述职,也是有深意的。
所以朱树人立刻正面表态:“父皇所见,与臣不谋而合,所以臣才有诸多事宜,需要与父皇和史阁部等缜密计议。臣也以为今年可以给鞑子最后一击了——不过,战事可能还要持续一些时间,未必能在开战之年就克竟全功。”
开打和打完还是有区别的,最后一击的军事行动,肯定也需要持续一段时间。
朱常淓当然理解,连忙表示:“兵凶战危,具体如何施展,自需要各路将士随机应变,为国用命。孙子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朕不知兵,不会过问细节的。
这不明年的万寿节,就要做五十大寿了么,当初万历先帝也不过五十多岁天寿,皇考更是寿至四十七。朕自然也有私心,无非是想看有生之年,大明故土尽复,天下金瓯无缺。”
古人做寿都是做九不做十,要提前一年避开整寿,四十九岁就要做五十大寿,所以朱常淓的算法没有问题。到隆武十年秋天,他就要过五十大寿了。
朱树人连忙劝说:“父皇何出此言,父皇如今春秋鼎盛,何况我大明这些年来,医术、化学进展迅勐,定然能为天下人延年益寿。父皇春秋超越万历乃至嘉靖,也是绝无问题的,区区消灭鞑虏,定然不在话下。
远的臣不敢说,但今年再起战端后,年内光复辽东大部分领土、甚至一举破城盛京,都是可期的。剩下无非是对白山黑水极北之地的游牧渔猎部族的追歼,会稍微多费些时日。”
朱常淓示意他不必拘礼,翁婿推心置腹说了些实话。
朱树人也实打实跟朱常淓介绍了一些近年来的医学技术小进步,让朱常淓相信了他的信心。
在朱常淓的寿命问题上,朱树人还是跟岳父有共同利益的。
那就是朱树人也觉得,如果岳父寿数只在五十出头,那对谁都是不好的。
他毕竟这辈子只能当摄政王,所以他绝对不会跟那些太子似地盼着父皇早死自己好早登基接班。
朱常淓百年之后,位置只能传给皇太孙朱慈煜,而朱慈煜现在才七岁呢,到朱常淓整五十岁时,朱慈煜也才九岁。
那么小的小孩子,就算有个生理上的父亲、法理上的姑父做摄政王,终究有些麻烦。
要是能拖到朱常淓活够六十,跟明朝实际掌权年限最久的嘉靖帝一样长寿,皇太孙也能拖到十九岁,那就好办多了。实在拖不到,稍微差几年倒是没大碍。
朱常淓看女婿答应得这么痛快,似乎很有把握,他也就舒坦了些。随后他就又问:
“不过,鞑子与我大明毕竟事实上又休战了两三年,这次再启战端,要不要重新找些借口?虽说我大明从未和鞑子谈判过停战,但咱毕竟是礼仪之邦,天朝上国,每次发兵,最好还是找个近因,师出有名。”
大明要灭清,这是不需要借口的,清占了大明原本的一部分国土,还有弑君之仇,这怎么报都不为过。
但是对内的动员理由还是要提,那样有利于鼓舞士气,让士兵们知道为何而战。任何战争,都需要远因和近因结合,才能同仇敌忾。
好在对这个问题,朱树人同样有准备,他就趁着此刻没有外人,把计划和盘托出:
“这方面臣也早就想好了,过去这两三年,鞑子各部虽与我停战了,但我大明也是有持续给鞑子放血的。
最主要的手段,就是禁止边境贸易,从经济上还有盐铁火药等要害领域,封锁鞑子获取战略物资,慢慢削弱鞑子国力。
不过,鞑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当年先帝在时,张家口、大同有八大汉奸晋商通敌卖国,只是后来鞑子入关后,这些人招摇过市显露了身份。
后来我大明重新光复山西、河北,就把八大汉奸及其党羽、附庸家族全部连根拔起,满门诛杀了。
那些人被肃清后,鞑子一度无法得到我大明的战略物资,连茶叶盐砖都买不到了,听说这两年,草原上一些部族的游牧人丁健康状况恶化得厉害。
但臣为了设伏,给将来重新开战找借口,又暗中扶持了几个原本跟八大汉奸家族略有交涉、但罪孽不深的边关商人家族,许诺他们只要好好听从本王的指示,就可以洗脱前罪,将来还可以为我大明朝廷效力,得到官身。
所以,从去年开始,那几家被臣控制的新张家口边关商人,又开始跟鞑子私下贸易了,主要是跟科尔沁和喀喇沁草原上的蒙古部落贸易。这些蒙古部落又会继续加价转卖一些满人特别缺的物资给盛京伪朝。
这些边关商人的贩卖尺度还是掌握的不错的,去年臣只许他们卖盐砖茶叶和少量铁器。今年逐步诱敌深入,可以放开卖铁器,甚至还有一部分的黑火药,以设套取信于人。
到了要收口的时候,臣便打算效法汉武帝时马邑之谋,以一笔大买卖引诱蒙古人来买,再设伏把买家全部围歼!
并且人赃并获,宣示蒙古和满人在休战期间再次盗买我大明军械、时刻备战图谋报复我大明,到时候把这些说辞一宣扬,将士们自然会同仇敌忾,知道此番北伐是为了我大明的安全,是大明周边的蛮夷不断试图提升武力以威胁大明,我们才不得不主动防御。”
朱常淓毕竟是讲道德的,听女婿想到的开战理由那么充分,他当然乐于见到。只是听说这个局太大,把蒙古人也牵涉进来了,他又难免有点担心。
朱常淓忧虑地说:“以我大明今日国力,便是同时与蒙古和满清为敌,倒也不至于打不过,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能分开走的几步路,为何要急于求成并作一步呢?”
朱树人应声为岳父解惑:“父皇有所不知,经过这几年的消耗,蒙古喀喇沁、科尔沁各部,已经虚弱至极。臣此番可以先剪除
蒙古羽翼,再徐徐发掘出蒙古人和满清的私下勾连,顺带再伐辽东。
时间上并不会同时对敌两家,而是先蒙后满。蒙古人自从豪格诛杀布木布泰后,已经跟满清离心离德,只要稍稍歼灭几个冒头的,臣觉得蒙古人还是可以争取的。只要他们对大明称臣,并且承诺调转枪口帮大明一起对付满清,就可以收手了。”
朱常淓听女婿如此胸有成竹,也就一切准奏。
……
此后几日,朱树人留在南京,自然也是日理万机,遥控着前方的诸般事宜,顺便对接了解一下他离开期间,朝廷的大政细节,实地视察一些工作。
对蒙古的下套挑衅行动,并不需要他亲自介入,初始阶段让他留在北方的几个心腹边将自行处置即可,因为敌人太渺小了,不配。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朱树人终究希望大明能在后世历史上显得正义一点,就尽量正义一点,这不是当世的道德洁癖,也是为了更好的让自己人同仇敌忾,以及儆戒后世子孙。
玩过《欧陆风云》也好,《维多利亚》也好,都知道最接近真实世界的游戏是有“过扩惩罚”的。一个国家的直接统治面积并不是越大越好。
如果边际收益递减到低于边际统治成本,那么再扩张就会拖垮帝国,除非先攀科技让生产力和交通通讯条件赶上来、配得上帝国的扩张。
就好比华夏需要南北统一,首先需要隋炀帝修大运河,罗刹国时代要稳固控制西伯利亚,需要先修西伯利亚大铁路。
但这样的科学发展观,朱树人死后的几代大明统治者未必能懂,所以朱树人觉得可以额外给将来的大明皇帝套一层保险——
如果大明始终走汉朝的“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路线,那么就不太容易因为穷兵黩武而遭受过扩惩罚。但如果走秦那种主动穷兵黩武路线,就很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