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树人虽然对今天这一战,有九成五以上的把握,但面对多铎孤注一掷、血本全押时,他还是感受到了不少的压力。
张存仁带领的汉军旗步兵主力,悍不畏死地顶着大盾披着杂乱的铠甲往上狂冲,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就遭到了明军新式火枪兵的第一轮攒射,
随后几乎每冲三四十步都会再遭到一轮打击,但张存仁麾下这些百战精锐,却没有因为畏惧而退缩,袍泽倒毙被践踏进烂泥里,对他们的影响似乎并不很大。
这种情形,是朱树人打了五六年仗,从没有见过的,原先李自成身边的部队也好,张献忠的嫡系也好,战斗意志似乎还真就差这些清军一筹半筹,历史上清廷能得天下,自然是有倚仗的。
付出了两千余人直接毙命、更多人受伤倒地惨叫哀嚎的代价后,清军就愣是在某些局部战线、冲到了两军肉搏的距离上——
当然,主要是那些明军还没有换装配备新式“武昌造”步枪的阵地上。那些用鸟铳和鲁密铳的局部战线,火力密度终究是不够,没法直接在排队枪毙阶段就把敌人彻底干掉。
说到底,也是朱树人的军备产能还是没跟上,种田攀科技一切都需要时间。
要是如今朱树人手头的“武昌造”不是三千多支而是三万多支,那情况绝对会另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张存仁的部队可能一大半都得交代在冲锋路上。
按照朱树人的种田规划、扩大再生产节奏,再给他两三年时间,他绝对可以拥有三五万支新式步枪!
不过,清军步军主力,在直接阵亡超过总人数十分之一的情况下,还能硬着头皮往前冲,那战斗意志也是非同小可了。
随着步兵付出惨重伤亡后成功接敌,完颜叶臣的两个旗满人铁骑,也是差不多前后脚地跟了上来,利用友军拉扯住正面的机会,准备迂回侧击。
明军这边当然也不会让他得手,曹变蛟指挥的明军骑兵主力,也在朱树人的默许下,展开了拦截。
双方都没有什么腾挪空间,就这样直挺挺地发动了骑兵对冲死磕的搏杀。
满八旗铁骑的重甲,一度也让明军骑兵的近战刀枪难以发挥,双方都是重甲,只能靠巨力把对方撞下马来,挥砍噼刺之类的招数,普遍没什么效果。
但明军骑兵中,那两千名装备了转轮手枪和后膛装填双管喷子的精锐中的精锐,却是在这种场合大杀四方。
原本明军骑兵最怕的就是清军铁骑游斗,利用骑术和速度优势拉扯。但战场的狭窄泥泞,两条河流的逼仄压迫走位,把局面硬生生打成了阵地战,明军的贴脸近距离无敌输出,也就得到了彻底的发挥。
无数满八旗精锐铁骑,被明军那两千人的先锋在十几步的极近距离上,手枪连射左右开弓,打得满脸开花坠马身亡。
尤其是清军骑兵也做不到双重重甲,此前攻城战铁甲消耗太多了,连军官也只能穿一件。
而明军那边,为了今日之战,也是调整了武器弹药的配给发放的。原本打流贼时,明军连转轮手枪都是配的霰弹,现在都换回了独头弹,以求能以比较低的膛压击穿铁甲。
代价则是转轮枪手的火力密度会大大降低,毕竟原本每枪能射出七八颗小铅珠小铁渣,现在只有一发。
马上颠簸随手射击,哪怕隔着十几二十步,精度也是没保障的,或许打空弹夹也就命中一两个人——这个精度也是丝毫不夸张的,看看后世的西部牛仔马上手枪表演,很多牛仔都得贴到三五步之内,才能做到每枪必中。
不过明军将士们也都是会随机应变的,虽说原本的作战操典训练原则,是二十步内就能开火,今日临时用独头弹实战,很多勇士发现二十步准头太差,就有不少顶着敌人的骑枪,沉着冷静冲到五步才开枪。
那点距离,但凡再多犹豫一个呼吸的时间,就会被敌人的骑枪扎到了,毕竟后世还有传言“七步之内刀比枪快”,何况是马背上的对冲,五步就是一瞬之间。
厮杀之中,个别明军骑枪手因为图命中率,还真就有开枪慢了一秒,或者拨击锤复位的动作因为颠簸动作走样、击发出错了,结果被清军铁骑直接一枪捅下马来。
但这样做的收获也是很明显的,只要不出错,枪枪都在五步内开,那打完六发弹巢多半能毙伤三四个敌人。
……
随着双方进入全面绞肉,明军这边的伤亡自然也在持续上升,前线直接指挥的诸将个个面色坚毅如铁,并不为损失所动。
朱树人也一样镇定自若,冷眼看着一切自然进展。
只有一些随军的文职幕僚,面对如此惨烈的状况,一时还有些难以适应。
朱树人身边,幕僚顾炎武就很是焦急,一再撺掇朱树人赶快想办法打击清军的士气,把战前就谋划好的攻心策略进一步加码——
顾炎武这种身份,原本是不用上战场观战的,朱树人今天让他来,主要是因为他战前把攻心喊话的活儿,交给顾炎武去准备,所以让他亲自来,也好根据形势变化酌情增补。
如前所述,朱树人可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在决战中用攻心策,用扬州失守、刘良左战死的消息,狠狠打击清军士气,让他们混乱动摇。
但事情的进展,也不可能一直尽如人意。今天多铎一上来就直接全面冲锋了,也不给你太多时间喊话哔哔。朱树人临时让人随机应变喊了一些,也都因为局面混乱,无法吸引敌军足够多的注意力,暂时效果不大。
朱树人当然不想浪费这张底牌,也就只能随机应变,暂时押后攻心喊话的节奏。等着把相持搏杀的阶段扛过去,一旦发现敌军阵脚有所松动、人心有所动摇,再推波助澜推一把。
鞑子就是鞑子,野战都不跟汉人似的喜欢先数落一通大义名分,不给你时间嘴炮就直接冲了。
顾炎武看朱树人按下了底牌,却是急得不行,眼看中军开始拼刺刀肉搏,他再次提出应该让后军齐声喊话动摇清军。
“国姓爷,不能这么消耗啊,要尽快迫退鞑子才是,我军精锐哪能跟鞑子肉搏对耗人命呢,您训练火枪队的时候,可是下了大本钱的。”
朱树人面沉如水:“再等等,还没临近崩溃的转折点,有些攻心的策略,说多了敌人就疲了,还会当你是谎言,得找个契机,配合着形势用出来。
不要怕人命消耗,既然大决战了,就要有思想准备,有这个觉悟。之前我们训练火枪队成本高,不过是因为种子少,要摸索一种新兵种的操典、适应新武器的用法。
一旦走上正轨,火枪队训练几个月就能有素了,清军那种搏战凶顽的死士、满八旗的铁骑,却要至少数年的严酷训练和实战厮杀。鞑子要跟我们打消耗战,本来就注定了鞑子要先完蛋!
他们全族也不过二十几万适合当兵的,算上老弱病残一共四十万男人。我们汉人虽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战乱厮杀内耗,却至少还有数千万人!四十万男人跟数千万人消耗换命,它换得起么!
再顶住一会儿,很快就会看到转机了,经过这场血战洗礼,活下来的每个新式步枪手,就都能以老带新,参与训练步枪新军了!”
朱树人面容坚毅地又督战观望了一小会儿,脑子里却是飞速运转,琢磨着还有什么自己可以做的,就在他脑中稍有明悟的时候,一个启发的契机也喂到了他嘴边。
原来,是南线跟李成栋相持的江守德和蔺养成,派来了求援斥候,请求朱树人拨给中军的轻型马拉红夷大炮,以便他们在横塘河西岸紧急部署、轰击对岸的李成栋部,把李成栋逼退一段距离,以便腾出登陆场供南线明军过河追击。
朱树人是知兵的,只是略一思索,立刻就意识到了其中原理。确实,李成栋如果退得离河不够远,江守德徒涉绝对是会被列阵不齐就反冲半渡而击的。
用上火炮,把敌人逼离岸边一里地以上,这时再过小河追击,就有足够的反应时间缓冲了。
而且,今日这个战场,清军在南线本来就投入不多,随着中军厮杀越来越惨烈,多铎也渐渐把预备队力量都往中军投入了,可见清军也觉得,南线只求无过就行,不觉得有危险。
朱树人心念一闪,立刻同意了江守德的请求,还额外吩咐了几句。并且,他还给出了超过江守德要求的新装备。
同时,他也随机应变,把顾炎武战前培训的那些骂阵手,那些散布清军扬州失守、刘良左战死噩耗的士兵,都拉去南线,让他们配合江守德的追击。
中军的惨烈对耗,便在这么持续着,此后小半个时辰,一直杀声震天。好几处清军渐渐撑持不住,也开始退却,随后遭到明军背刺的排枪收割,伤亡愈重。
而南线战场,随着快速机动的马拉炮车部署到横塘河沿的一线泥泞地带,并直接简易展开部署、开始炮击,对面的李成栋部也开始慌乱起来。
原本他们觉得退到离开河岸百步,防止敌军追击登陆就可以了,应该不会被敌人的远程火力再杀伤到。
毕竟这个时代还没人经历过野战运动战被重炮轰的。能打一里地以上的重炮,哪能野战机动部署、还能跟着战线的推进往前部署抵近射击啊。
朱树人在人类历史上首次使用前沿跟进部署的骑兵炮战术,比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还早了足足一百二十年,这突然性,自然是有够足。
虽说拉过去那几门类似6磅骑兵炮级别的红夷大炮,以及更少数实验性阶段的、使用开花弹的机动轻型臼炮(就类似于迫击炮,此前张煌言守南阳城抗击阿济格时,就已经用过几门重型开花弹臼炮了,这次是轻量化机动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