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孙可望良心就比李定国好,只是孙可望更有政治头脑,知道要建立根据地,拉拢人心和资本。而张献忠目前脑子里还完全没这根筋。
历史上,到了崇祯十六年夏之后,李自成和张献忠,都先后短暂地脑子里长出过政治思维的萌芽,但随后因为战事不利,也都被他们自己掐灭了。
这一世,因为蝴蝶效应,张献忠脑子里估计没机会长出这玩意儿了,留给他的生长周期不多了。
于是乎,此刻两军一番骂阵,守军除了过了一把骂人的嘴瘾,什么动摇敌人军心的事实都没能说出来。
唯一的收获,只是换来了官军一方在听到白文选提及朱树人名讳时,大声嘲讽白文选没见识,消息闭塞,都不知道抚台大人已经因为灭闯贼三十万大军而被陛下赐了国姓、封为克虏伯。
官军骂阵手们透露这个消息时,当然也都是有证据的,直接就有朱树人的旗号麾盖为证,还有伯爵的仪仗。
倒是官军的这一番透露,让守军人心惶惶。
万县一天就失守,李自成三十万大军全灭、朱树人还因此赐国姓封伯爵……
这要是他真腾出手来,这么快杀入川中,八大王能是他的对手么?
白文选手下的将士们当中,那些最嫡系最心腹的老营弟兄,也都是参加过衡州之战的。当初张献忠被打得多惨仓皇从湘西逃入黔中道,那份苦难大家都历历在目。
结果才安生几个月,宿敌又穷追不舍,这简直就是被血脉压制了。
如果这儿有人懂英语,怕不是要抓狂地问一句:“怎么老是你?”
白文选也是强行硬着头皮,才让骂阵手喊回去:
“朱树人,有种就别废话!想攻城尽管来攻便是!至今为止,你可曾攻破过八大王誓死坚守的任何一座城池过?还不都是我军主动转进,才给你机会的,今日本督自会与城池共存亡!”
朱树人当然也不会受激,今天攻城武器都还没准备呢,所以他只是让火枪队在骂阵手吸引守军注意时,偷偷列好阵,随时准备上前,又拉了几门佛郎机,准备再偷一把。
因为是偷,用的人数自然不能太多,也就几百个火枪手、几门佛郎机。
白文选骂着骂着,意识到氛围不对劲,联想到当初张献忠被打成麻子,他也连忙退后,还提醒将士们提防。
但还是被官军一阵枪炮偷袭,打死了几十个守军士卒,气得白文选哇哇大叫对方卑鄙无耻。
官军又火力准备了一番,打得城头垛倒楼塌,表层防御工事损坏数处,士卒也被打死打伤数十人,挣足了场面,这才缓缓退去,还不忘撂下话让守军洗干净脖子等着,攻城武器一旦打造完了,就是他们的末日。
……
初次受挫,还被打击了士气,白文选回去后,难免心情郁闷,关键是还要被张献忠留下监军的谋士刁难。
当天晚上,潘独骜得知了通远门外发生的情况后,还不忘陪着笑脸到白文选这儿来旁敲侧击,打探风声。
白文选当然知道,这是对方来试探自己有没有背叛八大王的可能性。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挑对方愿意听的说,还表示自己后续一定会在通远门附近部署重兵,层层设防,就算朱树人打造完了重型攻城武器,一样无法攻破如此险要的地形。
然而,潘独骜内心已经扎下了一根刺,白文选越是说得大包大揽,他越是担心,于是又吹毛求疵问道:
“右都督,这只有通远门和城西这边要严防么?嘉陵江水如今也不宽深了,城北足有十里地呢,官军处处都有可能渡江,要不要也严加提防?”
白文选很想顺着对方的话说,但他还是有军事常识的,不能昧着良心,就显摆了一句:“嘉陵江腊月水浅流缓不假,可露出来的江底乱石嶙峋,官军从这儿偷袭,如何行车?连云梯都上不来,潘军师您就放心吧。”
潘独骜却狐疑道:“诸葛用兵唯谨慎,如今敌强我弱,关键就是不能留下漏洞,既然嘉陵江能渡,就该严密设防,右都督不会心存……侥幸了吧。”
潘独骜原本想说的是“三心二意”,但他也不傻,知道这个词说出来,要是白文选真三心二意的话,他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所以,还是说心存侥幸吧。
白文选跟他也是互相忌惮。他被张献忠留下在此带兵,但张献忠也不傻,既然会想到留个军师监军,当然也会把白文选的亲友都带在身边,而且白文选曾经是李定国的部将,他也要顾虑牵连故旧。
自从在重庆屠城之后,张献忠被孙可望激烈劝谏,他就越来越疑神疑鬼了,总觉得身边的人不可靠。毕竟要是孙可望和李定国他都怀疑,那他还能信任谁?
所以,此时此刻白文选被敲打,也只好暂时先依着潘独骜,选择重新调整部署,把本就不多的兵力,跟撒胡椒面一样,同等加强西面和北面。
第二天,官军没有来攻城,只是骂阵和火力准备,应该是还在打造器械。
但是到了第三天凌晨,情况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
大约寅时末刻的时候,嘉陵江江面上悄咪咪来了几十艘中型的运兵船,每艘下来近百人,一共有数千士卒。
城头守军只靠火把照明,当然看不到远处,所以一直到江面上的船只放下了大部分士卒、列队准备偷袭时,城头还一无所知。
最后,还是登陆的官军扛着飞梯开始冲杀,而江面上的战船也开始用佛郎机和火枪火力支援,城头守军才反应过来,赶紧组织抵抗,双方进行了一番短促而血腥的厮杀。
可惜,因为缺乏攻城武器,加上官军的佛郎机炮从嘉陵江残存的航道上,射程不足以轰到城墙。血战了大半个更次之后,官军还是果断退走了。
守军小胜一阵,顿时欢呼雀跃。
一直戒备到天明,守军才看到嘉陵江口处,有好几条被撞破了船底的触礁战船,看样子似乎比昨晚官军深入嘉陵江偷袭的运兵船还大一些,也正因为太大,航道水浅开不进来,才触礁损坏,被临时放弃了。
船上的士兵,显然是被其他中小型战船接应救走了。
看到这一幕,守军愈发欢欣鼓舞,北城的将士,都生出了些轻敌之心。
得知了黎明时分北城的战斗后,天亮白文选和潘独骜也都第一时间赶到了这儿查看情况。
然而,对于战局的解读,两人显然又出现了分歧。
潘独骜羽扇纶巾,轻摇着扇子,在那儿谈笑风生,表示要不是自己“诸葛一生唯谨慎”,提醒白文选城北也要重点防守,昨晚怕不是就被官军偷袭得手了!以后右都督可要多多聆听他这位再世诸葛的教诲!
白文选却是听得直翻白眼,还只能忍着,心说就昨晚官军这种扛着飞梯硬偷的打法,根本不用加强兵力也能守住!
但潘独骜一副事后诸葛亮的样子,搞得他根本没法假设,也只好认了,继续在这儿平均部署兵力。
也正因为守军在城北十几里的正面都撒胡椒面一样坚持分兵,这天白天,城西爆发的官军第一次攻城,却是让流贼守得异常艰苦。
白文选在通远门、定远门的兵力完全不足,朱树人却是全面铺开摊子,甚至还上了红夷大炮轰城,打得白文选部捉襟见肘,死伤交换比竟完全不比进攻方低。作为守城方,这样的数字实在是有够丢人的了。
白文选一再请求潘独骜虚则实之、城北打退了一次偷袭,官军就该知难而退不会来了,把老营弟兄都换到城西两门严防死守。
潘独骜却始终怀疑白文选的用心,坚持只允许加大征发城内壮丁和新兵,到城西打消耗填坑,白文选无奈,也只好照做。
就在这种情况下,朱树人一直等待的川军北路军,总算是姗姗来迟赶到了。
谭文兄弟三人的部队,迂回通过了合州,顺着嘉陵江而下,在重庆城西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