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功既然有办法悄悄联络上李辅明,后续再想联络曹变蛟,自然也是如出一辙,过程也就无需再赘述。
总而言之,郑成功在三月初二凌晨联系上的李辅明、三月初三凌晨联系上的曹变蛟,双方都约好三月初四凌晨,突围到笔架山码头登船,窗口期只有一个半时辰,过期不候。
当然了,说是顺利联络,在细节上还是有些微变化的。首先,因为跟曹变蛟联络的死士,是不会再提前冒险出城回船上,也不用舢板接应。
所以这一次去杏山的联络死士,并非郑成功亲自带队,而是在张名振麾下选了个千总带队。
这些人进城后,说好时间,也不给曹变蛟回信商量的机会。不管曹变蛟走不走,他们都会在城内养精蓄锐歇一个白天、等到半夜时出城去笔架山逃命,曹变蛟肯走就跟着一起走。
郑成功第一次时选择亲自去联络,也不过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冲动。有些事情做过一次之后,就没这么热血好奇了,没必要一再冒险。回船上后,他就听了张名振的劝。
另外,为了更快取信于曹变蛟、免得到城下叫门时多生波折,所以郑成功从塔山回船上时、李辅明也派了几个跟曹变蛟相熟的心腹军官,先跟着郑成功一起走。
回头这几个人再跟着报信的死士一起做舢板到北湾摸黑抢滩、进杏山城,如此,才确保了联络的可信性。
工夫在戏外,还没开打,密谋联络上就已经花了很多心思,而且可以说这些才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鞑子这边,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戳穿明军的阴谋,他们至少有两次机会看出破绽,可惜,人性总是有弱点的,最终的结果,也就变得难以预料。
……
时间线回朔到三月初二这天、正午用膳时分。
鞑子军队第一次发现异常,其实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位于塔山和杏山正中、当道要害的北屯寨中军大帐内,清军镶白旗主阿济格麾下甲喇章京,额尔逼,原本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噬着肥羊腿。
额尔逼四十岁左右年纪,相貌粗豪肥硕,不修边幅。连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和满脸的络腮胡子,都黏腻得板结在一起。
他吃饭的样子,也是非常粗野,没有快子勺子,只是一手持棒骨,一手持刀。
羊腿就直接捏着骨头啃,只有肥腻无骨的羊尾油,才拿刀子随手切割、叉着吃。
如果有现代人、看到这种将卡路里炸弹不要命似地暴风吸入的场景,肯定会怀疑人生的吧。
不过,如果被额尔逼的外貌欺骗、觉得他不过是个脑满肠肥的猪猡,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至少也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灵活胖子,狡猾则未必,但至少有野兽一样灵敏的战斗嗅觉。
额尔逼吃饭的时候,属下一般不太敢以小事打扰。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心情正好,麾下一个牛录失鲁忽才过来禀报:
“主子……昨晚丑时派去塔山周边巡查的一队斥候,至今未归,已经延期多时。奴才又派人去找过了,还是没有音信。”
额尔逼络腮胡子抽动了一下,拿起一根烤羊的竹签一边剔着牙,一边语气凶狠地问:“本该什么时候回来的?”
失鲁忽顿首回禀:“按说是三个时辰一个来回,辰时末最晚己时正就该回的。奴才怕是小事耽搁,就多等候了一个时辰,还让人去寻。
结果如今第二批的都回来了,说塔山城周遭没有任何异常,南蛮子也没有丝毫出动的迹象。”
额尔逼想了想:“那些南蛮子都几个月没动静了,不应该啊。午后多点起一些人马,别走海边,免得被城内蛮子发现。
从城西山后面绕过去,迂回到城南,沿途设伏,卡住塔山到高桥的要道。看看蛮子有没有走陆路突围的打算,如果有,就正好截杀!
按说,要是我们的斥候真是死在出城的蛮子手上,那些蛮子估计也是想突围。如果探路顺利,被那些先头冲出去了,后续或许有更多想逃的。如果只是试探,说不定杀了我们的斥候后就回城报信了,咱先小心一点。”
那牛录想了想,谨慎提醒:“主子,您说会不会不是城里出来的蛮子,而是山海关吴三桂那边派来联络的蛮子?如果是吴三桂的人,咱要不要派人去马场、禀报旗主?”
额尔逼想了想:“有这种可能,但那样事情就大了!你们这群废物,一队斥候被人全数杀了,都没活口逃回来报信,很有面子么?
你这狗奴才,想直接捅到主子那儿让我丢人不成!一会儿先派两个牛录试探一下!真要是有阴谋有大军出动,再去烦主子不迟!”
遇到一点小事也立刻上报,显然是对全局而言最稳妥的做法。
可人性都是有弱点的,额尔逼也是傲气之人,不愿意这种丢人的事情直接让阿济格知道,总想先靠自己的力量弄弄清楚,先捂一会儿盖子。
要是今天都弄不明白,再上报也不迟。
而且他心里还存了一个想法:我大清和明朝南蛮子打了这么多年,明人官僚臃肿,决策迟缓的毛病,已经是大清各级将领人所共知的了。
吴三桂要是有所举动,说不定吴三桂自己的人还没出动,阿济格主子就已经从皇上那儿先得到消息了——
去年松锦之战决战前,皇上的消息就非常灵通。洪承畴都没最后下定决心和皇上决战呢,皇上就先已经知道,洪承畴肯定非追求速战不可。
因为皇上当时就已经刺探到,大后方北京城里,南蛮子兵部职方司有两个喷子张若麒、马绍愉,专门负责纠察武官怯战、失职。
这两个喷子在南蛮子那愚蠢皇帝崇祯面前,疯狂上奏攻讦洪承畴养寇自重、劳师糜饷、怯敌畏战,把崇祯都激怒得下了死命令严诏,逼着洪承畴速战强攻,洪承畴要是不冒险,就会被问罪!
(注:这两个喷子后来崇祯死后第一时间就投降了李自成,两个月后清兵进北京又降了清,最后顺治念在他们当年搅屎棍逼着洪承畴送人头的功劳,张若麒还当到了一省布政使。
南蛮子内部都是这种废物狗文官,怎么可能发生“吴三桂有所举动,但大清的细作却没有刺探到”的情况呢!
这一切,都促使额尔逼准备先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个小意外,要是一两天内搞不定,再上报旗主不迟。
……
清军令行禁止还是很给力的,额尔逼的决策,当然立刻被毫无保留地执行了。
当天下午,额尔逼麾下两个牛录,就在塔山东南、塔山撤往高桥的半路上,找险要之处设伏了。
黄昏时分,李辅明麾下阳泉营守备李同泰,就悄悄穿了李辅明的衣甲、战马,藏了一副尺寸不大的李辅明旗号,带着两百匹马、一百骑兵,一人双马,打开塔山南门,绝尘而去。
他们故意选择的黄昏出城,也是为了给敌人反应时间,制造“昨晚明军骑兵有出城试探,遇到阻击后有所伤损,失了先机,所以又躲回去了,如今趁着天又要黑了,才故技重施”的假象。
而且这样的设计,也确实很说得通——前一天是凌晨出城,走不了多远天就亮了,这次却是傍晚出城,能在黑暗中躲藏整整一夜呢,明早就算被发现,估计都跑出去至少七八十里了。
一切都很符合弃军突围者的逻辑。
李同泰出城前,跟一百勇士最后饱餐了一顿酒肉壮胆,他们内心同样燃烧着“安全跑完两百六十里,一直逃回山海关”的念想,求生欲非常强烈。
刚出城时,还比较紧张,唯恐立刻被鞑子发现。但是都出城十几里了,城墙也渐渐消失在背后的地平线上,李同泰才放松了些。
走出整整一个多时辰,都快四十里地了,中间也稍稍休息了一阵,随着天色全黑,李同泰在琢磨着晚上到哪儿稍作休息,然后继续奔驰。
然而,就在走到塔山到高桥之间、大约一半多路程时,随着经过一段两侧山坡夹束的所在、绕无可绕时,两旁山坡上忽然就火把缭乱、呐喊牛角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