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1 / 2)

县衙。

樊长玉被扣在了临时审讯房里, 门窗紧闭,里边的桌椅板凳仿佛都透着丝丝寒意。

坐得久了,凉意从纳了两层厚垫的鞋底钻上来, 两只脚快被冻得没知觉。

樊长玉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哈了口气,小幅度跺了跺脚,试图让身上暖起来。

审讯房外守着两个当值的衙役,樊长玉隔着门试着和他们说过话,但那俩衙役显然不是王捕头的人, 压根没搭理她。

等待是难熬的, 好不容易审讯房的大门开了,黑漆漆的房间里才透进满室天光,门口的衙役道“你可以走了。”

樊长玉以为是王捕头带人去搜查回来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心下骤松, 出了审讯房。

见到王捕头时, 他正焦头烂额在吩咐底下衙役什么,樊长玉这才注意到就连端茶送水的普通衙役都配上了刀,像是衙门里所有人都随时准备外出。

王捕头看到樊长玉, 点头示意那几个衙役可以走了,说话时眉头几乎快皱成了个“川”字“方才又有人来报官了,今日除了樊大惨死,还有几户人家也遭了毒手, 身上的刀剑伤同樊大身上的一致, 凶手应该是同一批人。但只有你家被凶手找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从樊大口中问出了些什么, 我带人去你家看时, 死了一地的人”

樊长玉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脑子里就“嗡”地一声,像是耳鸣了一般,只能看到王捕头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了稳定了心神“我妹妹”

话一出口,才惊觉嗓音哑得厉害,手脚也冰凉。

王捕头忙道“没找到你夫婿和你胞妹的尸体,屋里屋外都找过了,不知是被那些歹徒抓走了,还是跑出去了,我已命衙役们去搜寻,只是这雪下的大,掩盖了不少痕迹,到现在还没音讯传回来。”

樊长玉心中那口气只松了一半,夺步就往县衙外走“我也去找。”

爹娘已经没了,她不能再让胞妹出事

言正虽有伤在身,但也是个练家子,之前他伤势那般重,都还能对付金老三那帮人,王捕头口中那些死在自家院子里的人,若是被他杀的。

那他肯定是带着长宁躲出去了,他身上的伤支撑不了多久,自己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他们

风卷细雪,亦将整个松林间的血腥味送出老远。

剑光一晃,一抔热血自颈间迸出,洒在了凝着霜雪的针叶松树干上,提着刀的人直挺挺地倒在了雪地里,树干上粘稠的鲜血正慢慢往下滴着,在树下的积雪里砸出一个又一个淡红色的小坑。

谢征都没正眼瞧那人一眼,手腕轻抖,沾在长剑上的血珠子便被尽数甩了出去。

他脚下十米之内,全是死尸。

小长宁和海东青缩在一起,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冻得,脸色青白,甚至连哭都不会哭了。

谢征收了剑走回去,见此皱了皱眉,俯下身用指节碰了碰小孩的手背,果然冻得和冰块一样。

他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这件袄衣,已经被血濡湿得差不多了,穿在身上也没什么暖意,便把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被自己一件割喉的那人身上。

那件衣服瞧着没脏。

他走过去,直接用剑挑开了那人身上的皮袄,脚下一踢,踹麻袋一般把死去的人踹得滚了一圈,剑尖再往上一挑,那件皮袄就到了他手中。

这把剑是他从一个蒙面人手中夺来的,用着还算顺手,便带着了。

谢征把那件皮袄扔给小长宁,沾着血的一张脸比地上积雪还白上几分,随即整个人有些脱力地靠在了一颗雪松上,眸子半瞌,露出再明显不过的疲态,语调却依旧冷冰冰的“穿上,活着等你长姐来找你。”

远处还有脚步声在朝着松林这边围拢,好几批,不知是和这些蒙面人一伙的,还是旁的势力。

谢征不打算继续往前了,他体力透支得厉害,带着一个小孩也走不远。

留在原地休整片刻,恢复些力气,兴许还能支撑得久一些。

“征儿,桂花糕好吃吗”

眼前的天光和松林都出现了残影,恍惚间耳边竟响起了那个温婉端庄的妇人含笑的嗓音。

谢征眼皮颤了颤。

小长宁看他浑身是血,靠着松树干闭着眼,怕他死了,用哭哑的嗓音哽咽唤他“姐夫”

“别吵。”

意识回笼,谢征皱起眉,眼皮沉得厉害,四肢灌了铅了一样。

这样的感觉他并不陌生,上一次从魏家死士手里脱身后,便是这般失去意识一头倒在了雪地里。

他强行撑开眼皮,缠着布带早已被鲜血染红的手抓住剑身,用力划下。

两侧剑锋在掌心割开深深的口子,鲜血再次湿透了布带,从他紧握成拳的手心溢出,洒在雪地里如一地落梅。

刺痛总算让他神智又清明了几分。

凌乱的脚步声逼近,那闪着寒光的剑锋直直像那小孩刺去时,他握剑的手反手格挡,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两剑相擦,甚至迸出了火星子。

谢征眼神一厉,长剑划到剑柄处时,翻手在蒙面人肩臂上割出一道狰狞血痕,一脚将人踹出去丈余远。

“躲到树后去。”他冷冷吩咐,眼白部分都已泛起了丝丝血红,像一头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孤狼。

十几个蒙面人望着满地同伴的死尸体,显然也有些惊骇,对视一眼,提剑一拥而上前去对付谢征,招招狠厉,直攻要害。

小长宁躲到了树后,虽已被谢征斥过多次不许哭,瞧见此情形,却还是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几乎是本能地掏出藏在衣领底下的哨子用力吹了起来。

这哨子是从前阿姐做给她的,有一回她和巷子里的小孩玩,躲猫猫不小心跌进了枯井里,哭得嗓子都哑了都没人找到她。

家里人去找她时,她又哭哑了嗓子应不出声。

后来阿姐就做了个哨子给她,让她再遇到危险就拿出来吹,这样家里人才能找到她。

她被姐夫带着逃命的这一路,就吓得吹过一次,不过引来了坏人,被姐夫凶过一次,她后面才没敢继续吹了。

眼下情况紧急,小长宁哪还顾得上对方的教训。

尖锐的哨音响彻了整个松林,像是啼血的雏鸟。

一个蒙面人注意到了长宁,提着刀就向她走去,长宁站起来想跑,但裹在身上的那件蒙面人的皮袄太长,没跑几步就被绊了一跤。

蒙面人举刀就要挥下,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灰隼,直直地撞向蒙面人,铁钩似的爪子没能抓到他脖颈,却也把他脸抓了个稀巴烂,连带蒙面的黑巾都被扯了下来。

远处的密林里隐隐约约传来了犬吠声,此起彼伏,似乎不止一条,吠叫得极为凶恶,栖息在那边林子里的雀鸟都尽数飞了起来,映得整个雪空乌压压一片。

长宁一双眼晶亮,赶紧又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几声竹哨。

蒙面人一剑挥开灰隼,正要去抓长宁,破空的风声从身后传来,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后一仰,避开了那把朝着他头颅狠狠掷来的砍骨刀。

黑铁刀身大半都扎入了他身后的一颗针叶松树干上,树身颤动,凝在松塔上的积雪簌簌抖落,顷刻间阻隔了视线。

也就是在这瞬间,那蒙面人只觉自己心窝一凉,刀身抽出去的刹那,胸口的血汩汩往外冒。

蒙面人杀过不少人,看到自己胸口那道口子的冒血量时,却还是错愣了一瞬。

好狠辣的刀法。

这刀口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放干人身体里的血。

隔着簌簌落雪,他吃力抬起眼,视线落在那把往下沥着鲜血的黑铁凶器上。

杀猪刀

再往上,涣散的瞳孔已看不清对方容貌了。

但很显然,那是名女子。

蒙面人跪坐在雪地里,软软垂下了头颅,涌出的血将他身下的积雪都化掉了大半,几乎是死在这里的其他蒙面人两个人的出血量。

樊长玉第一次用手上的杀猪刀杀人,下意识用了杀猪的手法,只管往多了去放血。

极度的紧张和保护欲让她浑身的血都在往脑门上涌,指尖发麻发烫,甚至没来得及升起任何关于杀人的其他情绪。

长宁在看到长姐的瞬间就瘪嘴想哭,但此刻情况实在是紧急。

樊长玉眼见言正重伤不敌,胳臂上又被拉出了一道血口子,顾不上跟胞妹说一句话,取下砍在树干的砍骨刀就向着其中一名蒙面人掷去。

怎料那人被同伴拉了一把躲过,他身后就是谢征,那把砍骨刀直直地砍向谢征,吓得樊长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还好谢征反应极快,当即一偏头,那把厚重的砍骨刀钉入了后边的松树干。

对方看过来时,樊长玉面色有点窘。

一树的积雪落下时,她也来不及再做多想,故技重施瞬间逼近,依旧用杀猪的手法接连捅了好几个人,谢征则是一剑割喉。

混着雪沫子撒到地上的,是一抔又一抔的鲜血。

这一树的积雪落完,樊长玉和谢征眼神对上,她尴尬解释“我方才是扔那蒙面人来着。”

谢征没作声。

十几个人蒙面人已折损了大半,他也有了喘息的余地,拄剑而立,发丝凌乱垂落下来,面色苍白如雪,嘴角沾着血迹,明明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昏倒,却又愣是让剩下几个伺机而动的蒙面人分毫不敢轻举妄动。

犬吠声已经近了,三四条猎犬从密林里跃出,冲着蒙面人龇着一口凶牙狂吠。

这猎犬是樊长玉找镇上的猎户借的,得亏这些猎犬,她才能顺着血腥味找到这城外的松林里来。

听到长宁的哨音后,她便抛下了猎犬,率先往这边赶来的。

樊长玉恐吓对方“县衙的官兵很快就来了”

蒙面人们交换了个眼神,似乎也判定继续缠斗下去,在樊长玉和谢征这儿讨不着好,赶紧撤退。

谢征道“抓一个活口。”

樊长玉几乎在他话落的瞬间,就冲了出去。

这群人一身匪类打扮,杀了樊大,又闯入自己家,指不定就跟谋害她娘的是同一批人。

她解下腰间的一挂绳索,边跑边飞快地打了个结套,用力朝着跑在最后的一名蒙面人一甩去,绳套勒住那蒙面人的脖子后,樊长玉再卯足了劲儿往后一拉,绳套瞬间收紧。

蒙面人两手死死扣着勒住脖颈的绳索,像个破布袋一般被樊长玉在雪地里往后拖了去。

谢征瞧见这一幕面露异色。

樊长玉一脚抵着棵雪松,拖死猪一样用力往回拽绳索,解释说“这是套野马或野牛常用的绳套,一旦被套住几乎就挣脱不了,因为越用力挣扎,绳套就会收得越紧。”

得亏王捕头怕她跟着出来搜寻遇到危险,让底下衙役给她拿了一套捕快的兵器。

捕快的配置其实也就一把刀和一卷绳索。

刀用来防身,绳索用来绑犯人。

衙门的刀她用着还没自己的杀猪刀用着顺手,又不好拂了王捕头的好意,这才拿了一卷绳索。

谢征默了一息,明明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但似乎只要她一说话,紧张的气氛就能骤然松弛几分。

几个蒙面人见同伴被捉,眼神短暂交流后,其中一个直接提起剑向着同伴掷去。

被樊长玉套住的那蒙面人,瞬间就血溅当场。

樊长玉气得骂了句粗话,当即就弃了绳索,提着自己的杀猪刀追了上去。

谢征咳出一口鲜血,怕她不敌顾不得自己重伤在身,本也欲一同去追,抬脚的瞬间却在雪地里踩到了一枚硬物,他移开黑靴一看,是一枚腰牌。

瞧清上边的徽印,凤眸瞬间一凛。

他将那腰牌捡起放入了自己怀中,再看被樊长玉追上的那几个人蒙面人时,已和看死物无异。

几个蒙面人被三四条猎犬追着咬,又有樊长玉这个力大无穷的怪胎一直追着他们打,一时间颇有些分身乏术。

不过他们也很快发现了樊长玉的弱点,她很多时候都是拼力气和速度,这类豁出性命去打的实战经验实在是少,几人围攻她,她便防守不过来,身上不多时就挂了彩。

被剑划伤的口子火辣辣地疼,樊长玉出招的速度都慢了好几拍,她已在努力学着格挡,当这点进步还不足以让她能瞬间匹敌数名高手。

眼见一名蒙面人又一剑直劈向她手腕时,樊长玉心中也着急,奈何招式已老,根本躲不过。

手腕一旦受伤,轻则握不住手中兵刃,重则整只手都不必要了。

她咬了咬牙打算来个玉石俱焚。

关键时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后方握住了她持刀的手,比起她手背的温热,那只手冷得像是一块湖冰。

不知他是怎么用的巧劲儿,带着她的手腕一个翻转,她手中的杀猪刀瞬间刀锋向上,自下方狠狠砍向了那蒙面人胳膊肘,随即刀锋以一股霸道的力道贴着骨头刮着皮肉往上,抵住腋下的筋和软骨用力一挑。

那蒙面人手中的剑瞬间脱落出去,整条血淋淋的胳膊软趴趴垂了下去,蒙面人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樊长玉经常刮骨剔肉,想起方才的运刀手法却也头皮发麻,她忍不住往后看去,只瞧见了男人半截苍白的下颚,手就被他握着再次出招格挡开了其余蒙面人的杀招。

他的力道更像是牵引教她怎么避开对方的招式,而出招时,樊长玉又半点没控制自己的蛮力。

她这唯一一个弱点便也没了,对面几个蒙面人顿时招架不住。

樊长玉在武学上确实有些天分,一边记谢征带着她格挡的招式,一边还能见缝插针地给蒙面人一脚。

一名蒙面人被樊长玉踹得狠了,倒飞出去砸在了雪松上了,树身震颤,一树冰凌轰然倒塌,激起一片雪沫子。

与此同时,身后的人带着樊长玉的手挽了一个刀花,将手中杀猪刀送进了另一名蒙面人心窝。

樊长玉明显感觉他掌心的伤口裂开了,温热的血涌出,湿濡了她和他掌心相贴的手背,他的掌心却依旧是凉的。

看着眼前纷乱的剑光,她心口似乎也跟着那倒下的一树冰凌震颤了一下。

“别分神。”他清冷又低哑的嗓音自耳畔传来,因为带她握刀的姿势,两人挨得有些近,樊长玉几乎能感觉到他只带了点淡淡温度的吐息。

整个耳廓都不由有些麻麻的。

她忍住揉耳朵的冲动,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出招上。

已被鲜血染红的杀猪刀抵在了最后一名蒙面人脖颈上时,樊长玉终于得以喘口气。

她先前就注意到了,这人应该是这伙人的头子,被她套住的那个蒙面人就是被他一剑给了结了的。

樊长玉刀锋往下压了压,在他脖颈割出一道血痕,冷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与我樊家有何仇怨”

对方却并未看她,而是一直盯着站在她身后的谢征,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在谢征抬眸同他对视时,对方似乎也终于认出了他,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灰败来,随即一只手猛然抓住樊长玉抵在他颈上的那柄杀猪刀。

樊长玉和谢征站得极近,没察觉对方是在看谢征,见他举动大惊,以为他要夺刀,忙用力往下压刀锋试图控住他,岂料对方是抓着她的刀用力往自己颈间送去的。

一抹鲜血洒在了被踩得凌乱不堪的雪地里。

那蒙面人断喉倒了下去。

樊长玉看着这一幕,惊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自己手上那柄血泽未干的杀猪刀,喃喃道“他为何”

宁可自刎也不肯多交代一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道是她爹当年在外走镖结下的仇家

樊长玉看着死去的那头目,联想到爹娘的死,只觉心中似一团乱麻。

谢征在瞧见那蒙面人自刎时,也皱了皱眉,但他这一身伤,强撑这么久实在已是极限,危机一解除,没了那股心性支撑着,几乎是瞬间觉着天旋地转。

他吐出一直强憋在喉间的那口血,终究是再也拄不住手中长剑。

樊长玉听见身后的动静就回过了头,见他已晕倒在雪地里,脸和唇几乎白成了一个色,顿时也顾不上其他的,忙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旧伤裂开了不说,新伤也添了不少。

一想到他又去鬼门关走这一遭全是被自家牵连的,她心中的愧意就愈重。

她身上没有带伤药,寻思着这群做山匪打扮的人身上应该有,便去那死去的头目身上搜索一番,果然找出一瓶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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