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一阵响,不至震耳,但车身里清晰可闻。
戗画迅速抬起布幔,与车前的两人同时望见了空中那片即散的彩雾,她朝前疾吼一声:“快!”
话音未散,萧案生挑手一鞭,驭马飞踏,奔往底下那片田地。
车身外,疾风飞走,连云的脸被抽刮得面目全非,却还是捋不走他满脸的疑问和妒气,他大声地朝车里喊问:“你什么时候偷我东西了?”
戗画听见了他的牢骚却没心思理他,底下的情况尚不清楚,若非紧要关头,她定是不会用那东西,只会当个物什收藏着。
马车在泥石窄道上飞驰着,顺风而往,即便如此,也赶不过隐匿于远林间的落落灰影,如斗沙般速拢聚下,不作稍停。
田间,一圈人齐齐仰头观望着那道焰火,刚从雾烟散尽的空中回神,低头就见疾奔而至的数十道灰影,尚未看得明晰,转瞬被其手中刀刃不由分说地绞杀。
一时间,围着那三人的黑圈被冲开,系着灰影四向八往地分散而去,你来我往中皆负着不作隐饰的杀意,欲拿他人殷血为祭。
居遥睨眼,看着四方血洒却面无改色,眼里平静如常,仿佛一置身事外的人,只是用手掌牢牢按住怀里的小脑袋,不让她看。
久昔被他双手紧紧抱住,感受着他手上的力度,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身子里,她透不过气,但又觉得很安心。
绵雨伴风落,一点一点轻洗着稻穗,想要将这片丰茂濯净,奈何田间杀伐不止,刚净一层灰,又染一盏血。
于青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往日这些人明里暗里地作衅,如老鼠偷食般苟且,他早就看不顺眼,因此杀得心安理得。
田道上,一驾马车渐驰渐近,被愈发狭窄的土石路拘泥了车辙,不得以停在了远处。
萧案生扔开缰绳,落脚着地,没等身后的几人便独自往前察探,越走近却越是寥落,看着那方杵着人星点点,已毫无动静。
戗画跃下马车,远远望见了被人护在怀里的久昔,她心中大石仅落了一瞬又不减分毫地提起,步履伐错地往田间踏寻。
风轻,雨柔,如无止尽地缠绵绻过,将田间的一切放慢了。
居遥松了手劲,久昔被按住的脑袋终于能活动了,在他怀里仰起头。
居遥看到她眼里一片纯净,眼中一切亦是无瑕,他清楚,那些人是为防他而来,可最终,却是救了他仅此一次,往后,他便能作她的眼,为她肃清黑暗。
久昔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刚才被他紧紧抱着的感觉很好,有点舍不得离开,又往他怀里钻紧了些。
居遥深深一笑,眉眼抑不住地弯出了好看的弧度,将怀里的小姑娘羞得面色绯红。
二人兀自传情达意,未留意后面来了人。
久昔被居遥那直白的眼神看得难为情,不经意地晃开一眼,正瞟见了已然走近的萧案生。
久昔一惊,甚至没来得及问候,就被萧案生的眼神骇住。
她忙扯过居遥的手,从他怀里钻到背后躲起,虽说她与萧案生有婚约,但比起该有的内疚,她心里更多的是害怕,眼下她的行径对普通闺阁女儿来说已是大胆,更不提她的身份和处境。
居遥背过手拍拍她,两眼直视萧案生,在京都时,他曾听说过江萧两家的婚约,但以他对二人的认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萧案生并不言语,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时忧时厉,最终还是落向了居遥,眼里的厉色渐渐作疑。
居遥一怔,无论身份、势力,他从不畏惧任何人,可萧案生眼里的质疑,倒像是算不上友善的提醒也确是他一直以来所踌躇不定的。
远间,两人仍在田中伐行。
连云紧跟着她,随她走过田间处处被扑打过的径道,一一询看过众人后,正要松下紧着的一口气,就看她忽然往前疾走。
戗画越走越快,近乎跑过了后段,奔往那倒在一片血泊中的人。
她蹲下身,眼里看不见别处的一垛尸首,只顾着她面前这个血肉泥泞的人。
稻堆上,一人浑身瘫坏,奄奄一息,他看清来人,努起劲地抬手,却只是颤动了几下指尖。
戗画定定地看着他,身板挺直得像一尊石塑刻像。
他又挣扎片刻,觉得太累了,就止住了手,两眼瞪直,对着她嘘尽气力,却只浮出一声:“…澜…儿…”
戗画只是看他,没有回应,看他力渐衰竭,气息将尽,却迟迟不肯闭眼,她才木然伸手,搭上他的手臂。
良久,她微微颔首,看他终于放心地阖上了眼。
连云立在她身后,心里同她一样沉重,安慰她的话在脑里淌过好几番,却连他自己都安抚不了,又该如何故作轻松地言语。
戗画撑起身,深吞一气,却没能顺下去,反倒被窒住了气力,身子直扑扑地往后坠去。
“戗画!”连云急急揽住她的肩,没让她倒在这片坑洼的田坳中。
萧案生从二人对峙中回过神来,转头望到远处二人的异况,匆忙道:“改日再论…”
他急着走,没管身后几人是否听清,就放开了脚往田里去,由着汤田像狗皮膏药一般贴着他。
久昔望见远处的人,一下将杂心抛诸脑后,也忘了害怕,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