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病帐,恶浊之气扑面而来,胡医仙在外面被冷风冻住了鼻头,闻不到气味,然而帐中一片死沉气息也教他浊了眼。
他大喊一气:“快给我把帐门大开啰,要晦气死谁!”
事不敢外传,里面也不敢见人。
方大夫搭了一个方凳,正坐在一名将士的病榻旁摸诊。
他每日巡看一遍将士们的病情,一百多位将士,一个不落,都逐一看过,从早到晚要在这恶臭之地坐上四个时辰——他没法子治病,但要安抚人心。
将士们有大夫一直陪着,也没有急躁闹事的,都听大夫的话,安安心心吃药、吃饭、睡觉,和平常一般过活,只是不能打拳练阵,时不时地伴着高热、疼痛、呕吐罢了。
听见有人闹声,方大夫一下仰转头,肃着脸道:“谁在闹嚷?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眼睛在病帐里泡久了,也蒙上一层浊雾,定了片时,他才看清来人,满头间杂着鹤发,面皱似纸团,是个比他还老的老朽。
方大夫还没起身,又见两人进帐,是两位主帅在那老人身旁驻了足,许时轻朝他一招呼:“方大夫,劳您过来。”
许时轻和居遥对方大夫都很尊敬,并不因他救治不力而苛责,随军数十年,他是大夫,也是军中一员。
方大夫收了脉枕,又放置好将士的手臂,才起身走去。
这时,门口的小兵撩了门帘,从外钻进一颗头,轱辘着眼,他询问:“方大夫,帘要敞吗?”
他没问两位主帅,这里一切都是方大夫做主。
方大夫走近来,正要张口,胡医仙忽转过身,朝那门缝间的小脑袋一吼:“敞!大敞!我说话不管用,是不是!”
胡医仙心情不好,他一路颠簸而来,连一口俚州茶水都没喝上,就又被三个年轻人架至军营。
他又想,早些看完了事也好,赶着天亮,还能踏上回程,岂知临了临了,一个病人忽壮大成一个营队,他方才在外面,险些把头扎土里。
许时轻一使眼色,门缝里的小兵见状,飞快退回脑袋,手利索地卷起一边门帘,用门绳系好,又去卷另一边。
做罢,小兵端立门口,朝胡医仙一深躬,知道这是新头儿了。
居遥朝其一摆手,小兵便撒腿退下。
帐门一开,大把大把的冷空气呼进帐中,在浊帐里待惯了的将士们一下被激得又是喷嚏,又是咳嗽,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与此同时,外头阳光铺了进来,敞亮无比,像一口昏黑的山洞走到尽头,即见光明。
一阵咳喘声里,许时轻做中,两厢介绍了胡医仙和方大夫,望两人合力,一起救扶伤兵。
方大夫一身短褐,带着药灶旁的腰帔,十分质朴,万分谦和,朝胡医仙一揖:“还请前辈赐教。”
胡医仙被他一声谦语削没了脾气,他再挑不出毛病,于是掠过几人,走向最近的一名病兵。
他带着一阵风走去,便见病兵掩面大咳,又因动作过大,身体疼痛也被放大,面目难受。
胡医仙走到榻边,也不先诊脉,直盯着病人看,从一眼一鼻,到手指脚趾,最后,他翻启病人的衣襟、裤腿。
近一刻钟后,他看罢,又去下一位。
这一次,胡医仙没观病人的面态,直接翻动衣衫,不过片刻,再去下一位。
胡医仙一竖列地从近走远,看过几名将士后,他一顿,猛地转身,面孔肃穆,口中不住地念叨:“不好…不好…”
他走回,方大夫、许时轻、居遥,皆迎上两步,方大夫先开口:“如何?前辈可见得过?”
胡医仙耷着眼,没回话,两手绊在腹前,一个拳头不停捶着手心:“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