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之际, 燥热终于渐渐散去,宫院里的芙蓉宛若朝霞般映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把朱红色的宫墙都染得鲜明热烈起来。木芙蓉旁的女子身穿水蓝色折枝花齐胸襦裙,手托香腮坐在一把金漆木雕花椅上, 女子玲珑小巧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垂坠下来,雪白的小脸上美目轻轻阖着, 细密纤长的黑色睫毛垂扫在莹白如玉的脸庞上, 颤颤地扫过女子眼底的淡淡青色, 宛若一副清幽动人的画卷。
绛莺将绣牡丹的丝织毛毯轻轻盖到楚曦身上, 静静垂手恭立在一边。坐在楚曦对面的小小孩童依旧神情专注地盯着已然睡过去的女子, 手中画笔一刻不停在纸上描画着。
绛莺瞧见这场景只能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殿下晚上被圣上折腾着,白日天儿还未亮小殿下就赶着来找殿下, 一来二去, 也难怪殿下这么累了,就这么坐着都能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大概是殿下觉得小殿下小时候她没能陪在他身边,因而现在对他耐心得紧, 每日都坐在院子里一两个时辰让小殿下为她作画。
可是...绛莺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小殿下什么都好,又聪明学起东西来又快, 可唯独这画技是真的惨不忍睹...每次把殿下画得这般不堪入目,可殿下却还是对他赞不绝口。
而且小殿下似乎对作画有着极深的执念,几乎每日都要拉着殿下为她作画。幸好小殿下的兴趣都在殿下一个人身上,倘若小殿下把她画成那个样子...绛莺心有余悸地缩缩脑袋, 她和季羽的孩子以后还是不要让他接触和画有关的东西了...
洛夏一脸认真地勾勒着母后的美丽,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已经走了进来站到了他身后。直到眼角的余光瞥见绛莺女官跪下来,洛夏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他一眼便看到洛晔身穿绣蟒龙的玄色缺胯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想到父皇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洛夏有些羞愤地用小手遮住自己面前的画布,洛晔却毫不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将他的小手扒开,眯起眼睛细细审视了一番才点点头道:“不错,能看出来鼻子眼睛了。”
洛夏顿时更羞愤了,但他又不敢当面驳斥自己的父皇,只能严严实实地捂住画布,嘴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呢是不是在骂我”
洛晔突然伸手握住洛夏后背的衣裳,竟然直接将他给提了起来。
洛夏手脚在空中胡乱扑腾着,虽然洛晔用了巧劲并没有伤到他,可这种被拎到父皇面前的羞愤感让洛夏浑身的刺似乎都张开了。再说他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他怎么会辱骂父皇呢!别说他根本不敢,便是母后每日教他的道理,也让他知道是不能这么做的,他可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父皇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洛晔浅色的瞳孔却依旧紧紧盯着洛夏,年轻男子澄澈如湖的眸子如同琉璃一般蛊惑好看,洛夏略有些愤怒地将那双和洛晔相似的眸子瞪得圆鼓鼓的。洛晔玩味似的欣赏着他挣扎若小兽一般的样子,这孩子这副模样让他觉得心底好笑,看着他那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就不由自主地想接着逗逗他。
“别家的孩子也像你这般不懂事么”洛晔将他小小的身子轻轻巧巧地晃了两下说道,“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缠着你母后,你没看到她已经很累了么”
“要不是你不让母后晚上好好休息,她怎么会这么累!”洛夏振振有词地指责道,“妙菱姑母家的孩儿跟我差不多大了,还能每日跟母亲同住,我还一次都没跟母后睡过呢!”
“住口!”洛晔刹时便沉了脸,脸色阴晴不定地看向洛夏,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你听谁说的”
“母后最近每日醒来都眼底发青,而且喻姑姑从不让我晚间去母后那里,说是会打扰到父皇和母后休息,”洛夏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直视着洛晔的眼睛控诉道,“可是既然要休息为何母后每日还是这么疲倦,肯定是父皇你打鼾磨牙弄得母后睡不好!”
打鼾磨牙
洛晔挑挑眉,但心底随即也松了口气,看来这小子什么都不懂,只是单纯地打抱不平而已。看在他也是心疼楚曦的份上,自己就勉为其难地不与他计较吧。
自己虽然嘴上不说,但也不喜别的男子关注她关心她,当初将她自己留下那是没办法,如今他已经回来了,便再也不会离开她半步。而眼前这个一脸稚嫩的孩童关心她,却让他心头升起了一种奇妙感,这个从她和他血脉里分割出来的小小人儿,也要和他一起保护她了吗
“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你。”
洛晔突然手腕一转,将洛夏小小的身子单手环在自己胸前,两双浅色的瞳孔对上的那一刻,洛夏刚才的理直气壮突然消散得一干二净,他眸色微乱地匆匆垂下头,心跳骤然加速起来。
父皇...真的抱他了!
洛晔难得怜爱地摸摸洛夏的脑袋道:“我自小便没人关爱,若不是遇见你母后,大概会孤苦伶仃一辈子,所以我也不太懂得怎么去爱别人。以前我确实因为你母后的事迁怒你了,以后不会了。”
洛夏还不敢相信一向高傲冷漠的父皇居然朝自己说这些话,他有些羞怯地悄悄抬起眼,年轻男子俊美冷峻的脸依旧宛若天神一般遥不可及,可此刻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却有着隐隐暖意。
洛夏突然想到了母后还没回来的那几年在他背后飞窜的谣言,索然无味的宫廷生活将很多人的心都熬得枯燥恶毒,那些宫女太监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背地里却什么难听的话都敢拿来说,就因为他不受父皇的宠爱,所以他们就愈加放肆地议论他,诋毁他,甚至说他之所以这么招父皇的厌恶,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亲生的。
可小洛夏也不是什么心善之人,虽然他才三四岁,可已经懂得了怎么保护自己,他暗暗地将那些敢于嚼舌根的人都记下,然后故意寻他们的错处将他们发配永巷。他是皇太子,没人敢质疑他的决定,尽管他独自待在冰冷的宫殿里被旁人所可怜着,可有些事情却是生来就无法改变的。他可以忍受别人说父皇不喜欢他,但他们怎么敢说他不是父皇亲生的,他可以容忍旁人侮辱他,但他绝不允许旁人侮辱他母后。虽然那时他还从未见过母后,但她是他心中最神圣的渴念,他不许有人对她不敬。
他生来便是一个黑暗的孩子,他永远无法像长欢哥哥那么无忧洒脱,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以前在每个深夜里都蜷缩在床的一角,狠狠地怀疑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