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坐在一处阁楼的屋檐上,手上,拿着当初逐出师门时被赠予的燕都剑。
陆明拔出剑来,细细看着剑身上已然有些驳杂的剑痕。
那一晚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
自那之后,天平门对外宣称,霍燕都死于杀人狼将军之手,那是碧园城内最后一次听说杀人狼将军这个名头。
之后,门主之位由霍天玉继承,全派上下同仇敌忾,却因毫无半点线索,也束手无策,最后只好一切如常。
雷鸣自己,也准备踏出碧园城,前往这遥遥天下进行历练修行。
对于杀人狼将军,过了那一夜后,陆明已经释然。
根据那个奇怪黑衣青年的说法,雷鸣的师弟,师父,甚至于之前案子上的那些人,全都是被骇魔附身吞噬后的产物,黑夜里以人为食。
骇魔,无人知其来历,就连那黑衣青年路亚,也只知其感知人类恶意而附身,从很久远之时,便已存在。
“你说因恶意而附身,那难道我师父和师弟,都有邪心吗?”雷鸣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问的。
“杀人放火才叫有邪心?愤怒,不甘,这些不好的情绪,也是邪心。”路亚如此回答。
在那之后,雷鸣再也没看到那个路亚的身影,也不知道陆明是否还在碧园城。
出了城门,雷鸣悠悠策马而行。一步一个蹄印地在官道上行走。
陆明回过头,想最后望一眼碧园的天空,作为道别。
却在目光回转时,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身后之人。
“堂堂一个掌门居然出来给我送行啊。”雷鸣笑道。
霍天玉白衫磊落,气宇轩昂,眉宇间更见沉稳了几分。陆明浅笑道:“雷少侠,临走前也不和我这个师兄道道别,颇不仗义啊。”
雷鸣打了个哈哈,道:“我都被逐出师门了,哪还有脸回去啊,是吧。”
霍天玉道:“是啊,逐出师门,但是我反而羡慕你,五师弟。”
“啊?”
霍天玉遥遥一指,指向了雷鸣手上的燕都剑。
“继承师父的,终归还是你啊。”陆明叹道。
雷鸣默然,望着自己手中的燕都剑,又望向远处的霍天玉。
“师兄……”
“现在想想,师父那句话,竟然一语成谶。”霍天玉眉头舒展,长舒了一口气。
陆明目光越过了雷鸣,越过了远方的千重山岭,直至遥遥云天。
高远无极。
三年前的某天晚上。
雷鸣与霍天玉,两人跪在掌门的卧房之中。
面前的,是掌门霍燕都。
今天是两人成年,晋升首席弟子之列的日子,霍燕都打破常例,选择了在晚上,授予两人佩剑。
雷鸣与霍天玉恭敬地伸出手,感受着放在手上的那柄崭新佩剑的重量。
霍燕都满布皱纹的双眼,端详二人。
当时夜已深,虽有油灯,仍觉昏暗。
陆明缓缓言道:“仪式以毕,接下来为师有一言赠予你二人。牢记心中,不许外传。”
“是。”两人齐声应答。
长长的一阵叹息,两人低着头,没敢去看此时师父的神情。
只听得,一句绵长悠然的话语,缓缓道来:
“能得家门基业者,未必能传我信念,能得我信念者,未必能传我基业。”
当时,两人都没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如何。
这首诗是唐朝白居易的《宿湖中》,写的是太湖中心的小岛西山岛,也就是诗中的山,是太湖中第一大岛;岛上有一山峰名唤缥缈峰。
为太湖七十二峰之首,登至峰顶,便可将太湖景色尽收眼底,上仰天际日月,下临太湖碧水,烟雾缭绕的千里太湖,给人以无限遐想。
西山岛今天却来了许多不寻常的客人,不寻常是因为陆明们都没有把心思放在这山水之间。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西山岛上的琴台上,看着苍茫的太湖,稍稍闭目,深吸一口气,仿佛将这天地灵气纳入自己胸怀之中。
俄而,嘴里念念有词,“太湖千里万人来,缥缈孤峰盼云开。仙骨神姿明镜里,凌天映秀问高台。”
陆明在那,站了半天,过一会就吟一遍,好像是念给自己听,又好像是念给别人听。
过了一会,一个年轻道长不紧不慢地来到了这书生不远处,盯着书生片刻,就不再理睬,继续前行。而那书生忽然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何不看看这山水奇景再走?”
那道人又慢慢走近,警惕地看着陆明,继而说道:“敢问先生,此处山水有何稀奇?”
书生没有转身,静静说道,“一山一水,皆有其与众不同之处,就如同人一般。”
“那此处山水有什么不同?”道人继续追问。
“此山峰虽不高,登之可望远,知未闻之事;此湖水虽不甜,饮之可明目,辨是非黑白。”
那道人若有所思,抱拳道:“武当真人张远山,问诛猷之事。”
书生回头,扫了一眼张远山,微微一笑,“请往水月寺饮茶!”
张远山犹豫片刻,皱了皱眉,“公子名号还请告知。”
“真人勿怪,小生不在江湖,未有名号,只在此迎接贵客。”
那张远山听完,心思一动,手中青云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直接刺向了那年轻书生。
那书生猝不及防,情急之下竟然紧闭双眼,好像十分害怕;张远山见状,猛然撤去力道,那剑尖已然刺破书生胸前长衫,几乎就要刺入胸口。
“你真的不会武功?”张远山还是不敢相信那书生的反应,“不过先生这份气度倒是令在下佩服!”
说完,微微一笑,运足气力,只见脚下生风,张远山直奔水月寺而去。
一阵山风吹过,那书生用手指掸了下刚刚被剑刺破的长衫,微微一笑,再次转身,看着那渺茫的太湖之水。
张远山来到水月寺,早有寺中僧人上前问话,“道长此来莫非也是为了那新采摘的碧螺春?”
“你何以得知?”张远山看了看那寺僧,并无有什么异样,就顺势答道。
“佛家道家本是两家,虽然都是修行,却未曾有道长到寺庙上香论禅之先例,况且最近来水月寺品茶的香客颇多,所以小僧就有此一问。”
张远山没有多说,想到刚刚那奇怪书生说的那句话,“请往水月寺饮茶”,就不作陆明想,随着那寺僧而去。
水月寺中僧人不是很多,一路上张远山也并没有看到什么香客来此烧香许愿,等陆明随着那引路寺僧来到品茗坊。
也不知道邀陆明来此的主人是否是这水月寺中之人,也不敢轻言询问,只得坐在那静静等候。
过了一会,那寺僧端过来一壶热茶,并且倒好放在了张远山面前。张远山看了看寺僧,那寺僧双手合十,“请道长品茶!”
张远山不好拂了寺僧的面子,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大师,失礼了,人在江湖,不得不谨慎行事!”
银针插入茶碗并没有任何反应,张远山这才端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连声说道,“好茶,好茶!都说新茶清香,碧螺春尤其有一种百果之香,实在难得!”
那寺僧站在那,直勾勾看着张远山,仿佛张远山还有什么事情没做一般。张远山心里不解,问道:“大师还有何事?”
“道长还未付茶资!”那寺僧说着,并无半点埋怨促狭之意,好像见惯了此等事情,接着讲茶盘递到了张远山面前。
张远山此时倒显得极为局促,干笑几声,连忙拿出些许碎银子放在茶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