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没有料到,直面冥神的第一个阻碍,居然是团队内部分歧。
“我已经留下书信,告知部下以及长老和拂雪一同外出巡查失落的冥器。小师妹可以留在这里混淆长老们的视线,也可以住进我的主宅静候消息。一旦情况有变,无需顾及立场,我的部下会不计一切代价将你送离帝京。就暂且安心在我府中做客,如何?”
“不如何,在下没有易门改道之心,当不起阁下一声‘师妹’。姜道君对我师姐如此推崇,还未过问便已将师姐算进了自己的计划。既然如此,何不将此事全权托付到我等手中?不管姜道君所求为何,我等都可给姜道君一个交代。”
“冥器可是我出的,把我撇下不好吧?”
“哪里,这也是为了姜道君的安危着想。我们对骨君的神国一无所知,姜道君身为骨君的活遗体,冒然进入神国岂不是自投罗网?更何况永乐城毕竟是姜道君的领地,比起留书一封加上在下作为质子,将希望寄托在天殷长老不敢轻易和无极道门开战之上,倒不如姜道君自己坐镇京都。”
“阁下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我辈修士,如何能做出将命运生死交托他人手中的蠢事?”
“信任是合作的基石,若姜道君有所隐瞒,那合作本身也不稳妥。我师姐为人纯善,易被人欺之以方。”
“啧啧,纯善我很认可,但易被欺之多少有些小觑拂雪了吧?拂雪上位、不,甚至没上位之前的经略举措我可都看在眼里。”
“那姜道君更应该相信我师姐。”
隔着一张茶案,灵希神情平静,姜恒常面带微笑。宋从心坐在两人中间,往茶壶里倒下火的金银花。
多倒点,多倒点。这一天天的,说话夹枪带棒一定是肝火太旺。
灵希和姜恒常无法达成共识,姜恒常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确实忽略了跟在宋从心身后一同前来的小尾巴。她制定计划时没有将灵希考虑在内,只把灵希当做拂雪带出来见世面的晚辈。以她的年纪修为甚至是地位来看,会这么想倒也无可厚非。
但灵希的心理状态不是很健康,平日里看着安静乖巧,实际连明尘上仙都敢顶两句嘴。姜恒常的我行我素与目的不明,在灵希看来就是可能危害师姐的隐患。冥神骨君“活遗体”的身份是一枚地-雷,谁知道姜恒常是不是布下一局鸿门宴,只等师姐走进去?
神国毕竟是骨君的领地,姜恒常是冥神骨君的后人,还是此次恒久永乐大典上的祭品。就算姜恒常与骨君不是一伙的,但万一她不幸失手了,师姐的处境就危险了。
“说到底,这是你们姜家的事。拿自家美玉去试河流的深浅,谁会做这么愚蠢的事?”灵希态度依旧斯文有礼,话语却逐渐尖锐刻薄。
姜恒常有闻言,些意外地瞥了灵希一眼,笑道:“你和拂雪还真是不像。我以为平定四海是无极道门上下一致的大愿?”
“师姐说过,一粟米养百种人。这世上容得下师姐这样的道德完人,自然也容得下我这样自
私自利的小人。”灵希语气平静,“更何况,姜道君,这话你说了你自己信吗?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你无法容忍长老阁把权天殷数百年,难道就能忍无极道门僭越了?”
姜恒常并不反驳,只是笑而不语。
灵希还想说些什么,坐在一旁安静如山的宋从心却突然抬手,像揉一只皮毛蓬松的小猫般抚了抚灵希的发顶:“师姐不是完人,你也不是小人。但这次,灵希,听话。”
宋从心此行,不仅仅是为了调查中州外道的渗透境况,还有另一重目的,是查清楚灵希身上魔族血脉的来历。
灵希的血脉与将来引发天地大劫的白面灵之主息息相关,查清楚灵希的血脉,也等同于查清楚祸世的诱因。虽然还没找到姬重澜手札中提及的“那个东西”,但冥神骨君显然知道一些什么。姜家与姬家都是五毂国宗室后人,他们上下求索只为成神造神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姜恒常以为她无所求,但实际宋从心有所求。既然双方皆有所求,那合作便只是互相利用。
但宋从心不会向灵希挑明这一点,灵希的人生已经足够沉重了,宋从心不希望她又添负担,也不希望她将自己视作祸世的孽物。
宋从心对姜恒常颔首示意,随即拉着灵希去了卧室内间。她握着灵希的手,劝道:“师姐知道你有能耐,这永乐城根本困不住你。我虽答应与姜恒常同往,但也需要一人留守替我把控后方。眼下国玺失窃,天殷四处排查,我布下的眼线与探子可能会遭遇劫难。若是可以,还请师妹替我看护一二。”
宋从心这话倒不完全是为了找个借口让灵希留下,她确实担心飞芦门探子的安危。飞芦门就像一株还未长成的幼苗,此次飞来横祸,他们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很大。宋从心没有拿人命去赌的狠绝,就算暴露身份,宋从心也要将这些探子安全撤出永乐城。
“飞芦门的设立完全脱离主宗,我不会调动宗门的势力庇佑飞芦门。所以需要一个信得过、能随机应变的人替我坐镇。”宋从心将飞芦门的信物放在了灵希手中,“除此之外,如你先前所说的,长老阁和姜恒常都不得不防……来,我将天殷的局势剖析给你听。”
宋从心刚开口时,灵希就想反驳什么。但当宋从心将自己在天殷的布局一五一十地交代后,灵希也只能沉默。她听得出来,师姐并不是嫌她累赘刻意支开她,而是在托付自己未完成的后手。比起行困兽之斗的姜恒常,始终隐在幕后不曾露面的天殷长老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
“师姐,我们对冥神骨君的神国一无所知,若姜恒常反水,恐怕会锁去你的退路。”灵希说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顾忌。
“这确实是个问题。”宋从心颔首,虽然她已经是分神期修士,但冒然对上神明也只有不到半成的胜率。蟠龙神的特质在于污染以及集群,分化瓦解后,实力也就与九婴相近;姬重澜掀起东海事变时还未登神,为了引动归墟耗费了她大半的气力,之后强行吸纳神胎导致位阶不稳。但,即便如此,一个需要操控海域且位阶不稳
的姬重澜还是能将分神修士的姬既望吊着打,宋从心和梵缘浅更不是姬重澜的一合之敌。冥神骨君登神多年,实力必定在姬重澜之上。
但宋从心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自己的困惑或许能在骨君的神国中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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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师姐也留有后手,不必担忧。”
苦刹的来历,对绝大部分人而言依旧是一个谜。永留民操控下的白面灵已经脱离了掌控,宋从心推断冥神骨君应当无法干涉苦刹。另一方面,宋从心猜测冥神骨君应该不知道人间事,或者说,他每隔百年才能知道人间发生的大事。借着这个信息差,宋从心潜伏调查会容易许多。
“……”灵希默然不语,她心知师姐的安排十分合理,但还是很不甘心。
“师姐。”最终,灵希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退一步以示妥协,“师姐一定要爱重自己,无论什么要事都比不过师姐的性命。”
嗯嗯嗯。宋从心点头,只要小师妹听话,她什么都能答应。
“师姐你要明白,你所推行的经略之策,是因为师姐在才能顺利推广。师姐若是不在了,现有的经略之策都会废弃,被镇压的魑魅魍魉也会卷土重来。”
宋从心略一思索,依旧点头。对整个世界而言,没有哪个个体是不可或缺的,但眼下神舟确实还需要一个掌舵人。她费尽心思爬上这个位置,当然没打算轻率冒死。
灵希握着宋从心的手,垂着头,眼神凉凉的,没有什么温度:“师姐若是出了事,即便是师尊也阻止不了我让天殷为师姐陪葬。若是将中州翻过来犁一遍。任祂冥神骨君手眼通天,失去国土与信徒后也只能陨为堕神。师姐知道,我做得到的。”
宋从心点……头没能点下去。她悚然一惊,一把掐住灵希的脸颊用力摇晃了两下:“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师妹这念的究竟是哪个剧本的台词?她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些!
宋从心不理解,宋从心大受震撼。但她仔细思考了一番,发现灵希如果狠下心,她确实是能成事的。灵希手中掌控着白面灵这等灭世凶器,真要破罐破摔与之同化,白面灵和永留民的胜负确实是个未知数。但这样做的后果很可能是双方两败俱伤,生灵涂炭。直到祸事恶化到某个临界线,自家“以不变应万变”的师尊便会出手斩杀罪魁祸首,但师尊也可能因为被牵连进庞大的因果中导致走火入魔——这居然和天书的命轨奇妙地对上了!
“别说气话。”看着灵希执拗的眼神,宋从心心中暗叹,“燃一场大火确实痛快,但最后除了灰烬什么都不会留下。”
“随师姐怎么说。但人死后管不得身后洪水滔天,师姐也管不得我。”灵希偏头,一副逆骨天生、桀骜不驯的模样。
宋从心顿感头疼,一响乖巧的师妹居然也到叛逆期。但她觉得自己管不得身后洪水滔天,眼下还是制得住师妹的:“你喜欢你纳兰师姐吗,喜欢毛绒绒的衔蝉师姐吗?”
“……”
“白庆总是找你玩,我见你也不反感他总是带你去老饕那里翻
吃的。湛玄师兄先前也指导过你剑术,出门归来还给你带了礼物。还有商和,你跟商和的关系向来不错,先前商和父母带回来的礼物,他万般珍惜却还特意匀出一份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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