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姬重澜语气很平静,哪怕神力与生机一同流逝,她也没有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为了毁掉这把不听话的刀,挑起内斗不过是最简单的计谋。但我很确定,他们当年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就连你的出现,也只是离间计的一部分。”
重溟城,本也不需要两位神。所谓的“圣子”,不过是有人生出了异心,意图创造另一位更好掌控的神。
“是啊,但是人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灵,有人谦卑地崇拜神,祭祀神;有人狂妄地创造神,利用神;也有人良心未泯,隐藏其中,只为了探查涡流教的目的与阴谋。”姬既望抿了抿唇,“他们失常之前,将弑神的唯一契机交予了当时负责焚毁教义的吕叔,而后投火。吕叔瞒下了此事,这三十年间,他与另外一部分海民并没有放弃拯救同伴的期望,他们收集天下奇物,终于调配出弑神的毒。”
“荒唐。”姬重澜皱了皱眉,“涡流教的东西,哪怕是沾染一丝半点都可能会被同化。他怎敢隐瞒”
“因为那瓶毒药,不是为了杀你。”姬既望深深地凝视着她,“是为了杀我。”
姬重澜收涡流教圣子为嗣,封其为重溟少主。许多海民实际对此心怀不解,但姬重澜在时,他们哪怕心中困惑,也不会去反对姬重澜的决策。然而,吕赴壑亲眼见过姬既望因为无法忍耐血腥而疯狂的模样,他心知异族天性便如大海,并不是以温情与善意便能感化的事物。他为城主感到忧虑,他恐惧城主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孩子背叛。所以,爱重城主的海民们以性命为注,筹谋了一个保护城主的后手。
“投火的涡流教徒给出的不是别物,而是我的胎液。针对涡流教造神时为我注入的胎液调配而出的毒药,效果十分微弱,起效的条件也很苛刻。它赌的是一个微薄的希望,那便是在神还未彻底成神时,打破岌岌可危的平衡。”姬既望看着姬重澜崩溃瓦解的形体,神力源源不断地被吸纳进他的体内,他鬓角的鳞片沁出了血,可他却无暇他顾,“宋从心说得对,你不该吃掉那具神胎的。”
吕赴壑以身为祭,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掩护姬既望,事实上,吕赴壑被姬重澜吃掉也是他们早先定下的计划的一环。
“你说他们都在你的身体里重聚。”姬既望咬紧牙根,眼圈微红,“他如你所愿地奔赴大壑,你可欢喜”
原来如此。姬重澜心想,她有些遗憾,即便机关算尽,也总有顾虑不到的地方。因缘巧合之下漏算的人心,便是她犯下的第三个错误了。
神躯逐渐崩溃,海祇濒死前溢散的力量将周遭的残碎的建筑碾作了齑粉,涡流还在不断地扩散,到了这一步,已经无人能阻止归墟的降临了。
“你若要平复归墟,便得成为神。”姬重澜并不是输不起的人,她很快便接受了自己落败的事实,“但是没有那三十年的适应以及捶磨,即便你拥有氐人强大的体魄,也无法避免神力的污染与身躯的异变。你会像我一样,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为了一群并不接纳你的人,值得吗”
姬既望没有回答,他不停地汲取姬重澜溢散的神力,不让这份力量继续扩散。但随着神力的灌入,他的手臂与脸侧也显露出干涸大地般龟裂的纹路,即便是强大的氐人,此时也不禁流露出几分难捱的痛苦:“那你又为何要这么做”把自己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场劫难。”随着神力的流失,姬重澜的身躯也逐渐冰冷。她已经无法抬手,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给予自己的孩子一个拥抱,或是摸摸他的头。她只能倾身,借助最后一分气力,在姬既望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冰冷的、祝福的吻。
“能阻止神的,唯有神。我曾经是这么想的。”姬重澜气若游丝地低笑,“但或许,你们能给我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吧。”
琉璃破碎之声在耳畔边响起,姬重澜靠在姬既望的肩膀上,身躯逐渐化作透明,一点点地分崩离析,破碎成无数浮游般深蓝色的荧火。
“对不起,孩子。明明是无忧无虑的鱼,却偏又给了你一颗人类的心。”
“到头来,却是害你成了这世上最孤独的生命。”
在少年为自己编织的梦里,他与子民一同来到深海,却又始终踽踽独行。
吕赴壑等人身受重伤,他撕碎了拦路的亡海者,不顾一切地往回赶时,面对的却是同伴的指责以及质疑;为了顾全大局,姬既望不得不以天赋与声音操控他们的神智,强迫他们完成任务,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生命在恐惧与疯狂中扭曲。
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最终来到姬重澜的面前,却不过是直面层层绝望之后再无天日的深渊与绝境。
信仰破碎的海民在凄厉的恸哭中化为了流淌血泪的怪物,最终葬身温柔的大壑。
吕赴壑为少年挣取了一线生机,让他取代了自己的母亲,成为新的海祇。
没有那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话语,没有那旧焰已熄、薪火仍传的勇气,没有那首飞鸟见证的东海渔歌,也没有三人齐心协力谱写的颂曲。
只有背井离乡的海民与那暗无天日的海底,庞大如山的怪物用触须卷着小小的海螺,吹着一首再不会有人回应的鲸歌。
这便是海民与姬既望原本的命运。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