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景雅集上的热闹相比, 另一边厢,位于日月山云顶的七曜星塔,本该在最后一天才齐聚一堂的大能们此时正面色沉重,各据一方。
“天权星君, 你是说, 东海再次出现了三十年前的涡流异象”东华山太阴宫宫主看着星塔上闪烁不定的星环, 神情有些阴晴不定。身为上清界规模仅次于无极道门的第二仙宗, 东华山所在的地段距离东海极近, 若是东海发生任何变故, 东华山难免也会被殃及。
“是。”一位身披漆黑斗篷的女子微微颔首, 她的身影完全蜷缩笼罩在漆黑的斗篷之中,金边银丝勾勒而成的斗篷上隐隐可以窥见星图的纹样。她的双眼被一段白绸覆盖、遮起, 隐隐露出的半截下巴, 细瘦苍白,如陶瓷制成的美人瓶。
“清汉”,一个在上清界中地位相当特殊的组织, “清汉”之名并非是某个门派亦或是某一方的势力, 而是指代一群修行灵性之道、以另一种方式通达天意的修士。这个组织中大多数都是女性, 因为女性对灵性的感知能力天生要高于男性,但也正是因此, 她们也更容易被灵性之物所影响。
清汉组织的成员毕生都与星辰相伴,其七位无名的领袖舍弃自我本名, 以北斗七星为号。其中, 枢为天, 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 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因为行于此道的修士与星辰紧密相连,出过许多闻名上清界的先知或卜筮者。
天权正是此代的“时君”,中天北斗解厄延生,玄冥文曲本命星君。所以,天权星君预知的,大多都是即将发生、很可能会波及万千的灾难。
“东海啊,那是姬重澜的地盘。”一位衣衫落拓、头发间还沾染着草屑,仿佛是被人从草丛里强硬拽来的中年道士嚼着口中的狗尾巴草,硬是歪歪斜斜地倚靠在板正的檀木椅上,“风侵海蚀,沿海地段的海民生活艰苦,性也固执。自从姬重澜定下那什么四大守则之后,海民们都对其奉为圭臬,将东海视为己有,不允许任何外人插手哈,真是愚昧得可以了。”
“风猴君,还请慎言”那疯道士此话一出,不少大能都不悦地抬头。太阴宫宫主更是疾言厉色地道“三十年前,重澜城主为平息东海归墟之患,率领城中所有精锐奔赴深海。此一举,平归墟,时至今日,英魂依旧未曾归来。您不拘小节惯了,但还望您对英灵保有基本的敬怀”
那衣衫落拓的疯道士耸了耸肩,之后便将脏兮兮的抹额拉下挡住嘴巴,示意自己“闭上了嘴”。这疯道士生于红尘最阴暗贫苦之地,疯疯癫癫了大半辈子,却在寿数将近时忽而得道。自那之后,他便将自己凡尘时的诨号“疯猴”改作“风猴”,自号“风猴君”。
风猴君虽然偶尔行事出格,但他有些话还是独到中肯的。在意识到东海出事之后,众仙家深感棘手的一点,便是东海海民的“排外”。
但这其实也怪不了他们。
东海重溟城是一座环绕海岸线建立的盟约城市,最初建立的主旨便是为了守护所有的海民。要知道,即便在此方世界,大海对于陆地子民来说也是未知而又恐怖的领域。正如风猴君所说的那般,海民饱受风侵水蚀,生活可谓是苦不堪言。而千年前,人类这个族群之中出现了姬家,他们花费了几代人的心血,在沿海至深海地段建立了一座前哨城作为人类探索海洋的据点,此站名为“重溟城”。
姬家为修真望族,他们意图驯服大海,抵御大海对陆地的侵蚀。在姬家的治下,海民依靠大海为生,却又与大海敌对。
而姬家发展至今,虽说其子嗣依旧以“城主”自居,但重溟城已经完全是一个自治自立、律法齐备的国度。
“那些人还没有放弃”太阴宫宫主是个美丽而又威严的女修,当她颦蹙眉宇之时,含煞的美目可谓是锋芒毕露,“当年,涡流教渗透了整个重溟城,即便是城主的左膀右臂都被污染了神魂,沦为深海的信徒为了抵御外来的渗透以及腐蚀,重澜城主才定下了四大守则,将外来者拒之城外,固守堡垒,与涡流教进行了长久的抗战直到三十年前,涡流教才销声匿迹,不想如今又复起了。”
“重澜城主也是为了将污染全部锁在重溟城内,不殃及九州。”中州姜家此次派了宗室亲王姜定前来,这位“定山王”善使枪,一手雷火裂影枪平定山河边疆无数,少有人胆敢直撄其锋芒,“众志成城,平沙拒浪、自立自强,不倚他山、袍泽与共,死生荣辱、守心如一,宁折不弯。”
“永不屈服于非人之物,永不放弃任何一位袍泽。”定山王以手攥拳锤在心上,同为当权者,他对此深有共鸣,心有所感。
“这就是姬重澜啊。”
定山王如此感慨,众仙家也尽皆沉默。确实如此,这便是姬重澜。
实际上,上清界众仙门人多势众,重溟城又不完全算是凡间的王朝,他们想要插手,又怎会做不到之所以没有越雷池一步,是因为信任,也是因为敬重。三十年前,姬重澜率领千人投身深海阻止了归墟临世,这浩荡九州上的每一位生灵都必然是要承她的情的。
太阴宫宫主抬眼一扫,禅心院的主持捻弄着佛珠,沉默不言。明尘上仙也不说话。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一边,对着站在窗口处手持烟斗的清瘦背影道“不知明月楼主可有关于重溟城的情报”
明月楼,为修真界第一情报楼。其原名本为“红楼”,乃上清界最繁华奢靡之地。然而这一代楼主上位之后,将其改名为“明月楼”。
“情报吗”站在窗边的人手持烟斗,烟管中烟缕袅袅,却始终不见他抽。听见太阴宫宫主的问话,明月楼主也只是悠然地站在窗旁,没有回头。错落的天光穿过借景的雕花木窗打在他的身上,可见其脸上大半张绘有荼蘼花样的面具,以及身上由无数彩线绣成的金红牡丹袍。
男人身穿这般繁复华丽、夺目到近乎刺眼的衣饰本会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但放在这人的身上,却是浑然天成般的清秀自然。
他将烟管在窗沿上磕了磕,震掉了些许燃烬的灰屑“我可不做赔本的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