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教养她长大的外门, 宋从心多少有些近乡情怯。
之前一直没有回外门看看倒不是因为她薄情,而是因为教养她的外门长老宣布他们这批弟子可以独立时曾经说过, 如果不是混出名头了, 那就不要回去见他。长老的意思是,修真者应该一直往前看,不要太过贪恋过去。但怎奈何他惯来说不出软话, 就连临别赠言都仿佛是在训人。
这位嘴硬心软、脾气很臭, 会把怕高的弟子挂在悬崖上,会把随手写就的道号丢在签子筒里让大家抓阄的外门长老, 道号“一丘”。
归来一丘中,万事不改旧。
对于自幼离家、连生身父母的样貌都早已记不清的宋从心而言, 比起地位超然高绝的明尘上仙,一丘长老其实更符合“师父”这个身份的定位。他虽然只有融合期的修为, 但他是宋从心修道之路上最初的引路人,是她如师如父、宛若家人般的存在。
一丘长老年纪大了, 收养了两名嗣子, 一男一女, 说要凑个“好”字。那两个孩子, 便是宋从心在心魔幻境中看见的师弟师妹。
宋从心印象中, 小师弟和小师妹是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偶尔吵架。但是在闹腾着要她带他们下山去玩时,这两孩子绝对是心有灵犀, 默契得令人难以招架的。宋从心以前因为脾气好, 没少被这两个调皮精闹。她从一丘长老那边结业离开时,两个小孩也才十二岁。
小师弟与小师妹被带回外门时都还只是襁褓中的孩子,没有名字, 也不知晓来历,就连君降日都不知道具体是哪天。
小师妹生于草长莺飞、桃花成里的月,故名“姑洗”;小师弟生于兰花盛开、瓜熟蒂落的七月,故名“夷则”。
记忆中,虽然师弟师妹两人的根骨资质只是平庸,但两孩子也不慕青云,只在乎当下的事物。比起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仙术与移山填海的威能,他们更喜欢地里快要成熟的瓜果,更在乎晚饭有没有鱼吃。永远都是这般,简单而又快乐的样子。
想起过往的回忆,宋从心只觉得心坎都变得柔软了一瞬。或许,有时使人前进的动力不是因为前面有多少人,而是因为身后站着多少人。
为了保护师弟师妹,为了不让那份简单的幸福滑向命轨中那般凄惨的样子宋从心觉得,自己必须再努力一点,变得更强一些。
就在宋从心请示过明尘上仙,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朝着外门赶去之时,深陷回忆中的她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人是会不自觉地美化记忆的。
当宋从心被一只尿了裤子、饿着肚子、爹妈还不靠谱因此只能哇哇大哭的幼崽糊了一脸时,看着退避舍宛如面对某种洪水猛兽般的孩子他爹娘。宋从心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曾经的师弟师妹究竟是多么猫憎狗嫌、天不打便上房揭瓦的孩子。
宋从心抱着可怜的孩子深吸了一口气,她结业两年,闭关年,入内门一年。蓦然回首,她师弟师妹居然已经成婚,还给她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师姐救命啊。”自己都还只是半大孩子的师弟师妹头痛欲裂,抱着脑袋瑟瑟发抖,“他怎么这么能哭啊,喂也喂了,尿也把了。还是哭。”
“你们喂了什么”
“辟谷丹啊,吃了天不饿,可好用了。”
宋从心顾不得自己的形象风度,撩起袍子就给这对不靠谱的父母一人一脚。她冷着脸进了房屋,直接动手拆了原本给师弟师妹们准备的礼物。她先是给孩子换了尿布,又从带来的礼物中取出一种汁水如牛乳般的灵果挤榨成汁,小口小口地喂给了早就饿得不行的孩子。
婴孩哭了许久,早就抽抽噎噎地没了力气,宋从心给他喂果汁,他吞得又凶又急。宋从心喂完一勺再去舀时,他还抱着宋从心的手腕啊啊地哭。
宋从心心疼坏了,手里抱着孩子不停地拍抚,冰冷的视线却已经扫向了两个不靠谱的爹娘。师姐教训师弟师妹本来只是寻常,但宋从心忘了自己早已今非昔比。灵寂期修士的含怒一视,哪怕没有放出威压,依旧把两个熊爹娘给吓得浑身一抖,只得低头听训了。
宋从心把师弟师妹骂得狗血淋头,她知道不能怪他们,因为在上清界长大的孩子多少都有一些常识性的误区。人食五谷易生浊气,为了清除体内的浊气,自幼进入外门的弟子多数都会食用辟谷丹。但辟谷丹并不是万能的,它的主要作用是养气排浊,减少饥饿之感,而引气入体的修士哪怕不食五谷也可以通过纳炁来维系生机。但这么小的孩子他懂个鬼的纳炁
等到宋从心安抚完孩子,训斥完师弟师妹,好不容易解决了这小两口家里的兵荒马乱之后,她才沉下心来,询问眼下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一丘长老怎会同意你们成婚的”
这点,真的是宋从心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姑洗和夷则是一丘长老的嗣子嗣子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这两人分明是养兄妹啊
一丘长老的性情宋从心知晓,虽然老头子嘴硬心软、很好说话,但自己的养子和养女要成亲,那真是能把他气出一口老血的程度了。
“师父他不同意啊。”夷则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拍抚,“他原本是打算等我们成年后正式收养嗣子的,但我和姑洗不想当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