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麗尔,会很痛么?”乌丽用她那纯真的大眼睛看着月白。月白在仿佛凝固的时间里冲她轻轻的点头,不想骗她。
就像山陵所想的一样,月白也清楚的知道,砍掉翅膀的风之子即便变成了噩梦大天使战斗力也会锐减,所以她赞同了这个提议,但她却没有想到大家会一致期望将所有潜在可能的变形都算在内,包括虽然身上印有数字但年龄却尚小的乌丽。乌丽能承受住这种疼痛么,月白回想着刚被她斩断翅膀的岛弘的哀嚎,她似乎想不起自己像乌丽这个年龄时承受这种疼痛时的具体感受,她只记得在那之后更漫长的折磨。她早早的抽出刀刃,看着贝娜颤抖着手在乌丽的翅膀根部周围涂抹减少痛感的粉末,因为她害怕自己等到动手的那一刻会因为不忍心抽出刀刃而在大家面前露出怯色。
贝娜作为女守护是要负责照看病患和尚未找到抚养者的孤儿的,而在过往的历史中,这两者的数量都少之又少,直到最近这一段时间,她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分心在黑羽病之外的事情,但乌丽不一样。她和阿基麗尔白一样认为让乌丽留在乐园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她就有机会或多或少的弥补自己的愧疚。她涂好了粉末,迟疑了好久才从那稚嫩的翅膀旁走开,覆盖其上的灰色粉末借由紧张的抖动而缓缓飘落。
一个成年风之子一手拉住一边翅膀,向后绷直,另一个成年风之子抱住乌丽的身体,防止她乱动,贝娜捂住她的眼睛,自己也别过头去,用力闭紧自己的眼。
最后一个了,那羽翼的根部被灰色粉末标记好了位置,月白要一刀结束整个过程。从晨曦初露一直到现在的赤日炎炎,乐园的旧时广场仿佛成了屠宰场,而月白的身上就和这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断翼台一样,血液来不及干透就要重新覆盖上新的一层。她的手竟开始颤抖,在刺目的阳光下,刀刃停在空中如雕塑般定住。惊恐随着光线凶猛的刺入乌丽的身体,将她努力找到的勇敢残忍的杀死,随之她也在刀刃下落之前被吓的晕了过去。抱住乌丽的风之子愣住了,贝娜在慌乱中扶住乌丽的头,但这一切都在月白的眼中恍惚起来,她的所有思绪都如崩塌的沙坑,不可阻止去往自己被切断翅膀那一刻的回忆,她想起了那一刻的痛感。
十一年前的月白,那时的她六岁,由于害怕造成的紧张,在痛觉触达的那一刻,晕了过去。但那一瞬间的痛觉,确实藏在了月白心中的某个角落。六岁的月白在醒来时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但那里依旧疼痛难忍,不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伤口要伴随她一生,永不可愈合,这是成为阿基麗尔的代价。那伤口是两条整齐的切口,血肉间布满银色的符文,仿佛有一层极薄的膜覆在上面,让血液无法流出,轻触便能感受到疼痛。
她在成为阿基麗尔之前一直住在阿尔宫殿之下的一层空间,那空间被她称为小窝。小窝不同于阿尔宫殿那般惨白空旷,而是温馨很多,门也是独立的在阿尔宫的后面,但她除了为去阿尔宫殿几乎没有出去过。每天醒来小窝中都会开启一道门,从那门穿过便来到一个空旷的场地,她几乎每天就在那里训练,场地里会有准备好的早餐和午餐,每到训练结束回到小窝,晚餐也已经早早准备好。阿尔从来不说话,但她每天仿佛一醒来就知道了阿尔安排的训练内容,她也有怀疑过,这是不是由于一个人过于无聊而产生的幻想,但当鸦青也来到小窝时,鸦青说了一样的感受,她们接收到了相同的信息,所以月白坚信,阿尔可以通过某种非语言的方式对她传达信息,只是这方式是单向的,阿尔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回应过任何风之子的,从乐园建立之初一直到现在。月白第一次听到阿尔说话是她来到阿尔身边的第二个月,鸦青第一次来到殿中,月白也在,阿尔蹲下身出神的看着鸦青的脸,用那么轻柔的声音说“我喜欢你的样子”。那一刻月白羡慕极了,她甚至不再因为背部的疼痛而对鸦青身上的那对翅膀有所怀念,而一心希望阿尔也可以对她说点什么,即便是批评也好,可是纵使后来月白在训练中表现的多么优秀或者故意犯了多大的过错,阿尔也从未开口对她说过一句话。
无论如何,有了鸦青的陪伴,月白觉得训练变得有趣多了,也逐渐习惯了背部无法停止的痛。
一年多月白和鸦青都会从小窝进到那个固定的场地进行训练,直到有一天再从那道门进去,发现场地变了,变成一个充满奇妙植物的地方,她们没控制住自己的童心,在训练之余不舍的在里面玩耍起来,到了夜晚,找不到回去的路。她们迷失在里面三天,没有食物,没有阿尔的信息,找到门的时候都害怕了,怕阿尔会责怪,虽然这正是月白所渴望的。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小窝里依旧备好了食物。之后每次进入那道门,里面的场地都会变,有山川,有风雪,有沙尘,有洞穴,但月白和鸦青却不再敢走的太远。
随着训练的深入,月白和鸦青的技艺都变得越来越娴熟,尤其是月白,她的各项训练总是优于鸦青,而鸦青依然快乐仿佛不在意。变化的还有她们的身体,原本只在伤口处的银色符文,随着她们的生长已经开始出现在身上,额头上。
三年前,月白十四岁,阿基麗尔雪和阿基麗尔黛退役,意味着月白和鸦青要永远离开小窝了,她们要开始自己的十年。
收到消息的月白和鸦青来到殿中,站在殿顶泄入的耀目阳光下,一件件退去衣物,露出那整齐的伤口和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阿尔走到月白的身后,拿着一把锈红色的匕首,像切水果那样在自已的左臂上切下一块,隔着面具看不清他表情的一丝变化。那被切割下来的部分瞬间变成了黑色,在阿尔的手中被抓紧,接着阿尔将它轻轻的贴在了月白背部砍掉翅膀时留下的切口上,它瞬间在月白的身体上摊开,形成薄薄的一层黑色,在颈部以下紧紧的包裹住月白的身体,像一件黑色紧身衣。
第一次将这包裹在身上的黑色物质变换出刀刃她花了很长时间,但现在的她已经运用自如,她将那刀刃收回是那般轻松,仿佛一切都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收回刀刃的月白如释重负,看着乌丽身下压着的混合着灰色粉末的层叠血迹,她终于说出口:“我做不到”。
已经变得麻木的围观人群听到月白的话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只是继续一声不响的看着,站在老者身边的桥冲出来,用呵斥般的声调打破寂静:“这不是说做不到就可以不做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不敬的语气对待阿基麗尓,月白以为这个人会是山陵,可此时山陵并不在人群中。
“怎么和阿基麗尓说话呢?”老者训斥着桥。
“我只是在为大家发声!阿基麗尓刚才这种想法是置大家于危险之中!”桥理直气壮的辩驳着。
“桥说的对。”月白仿佛泄气了一般。
“阿基麗尓。”贝娜仰着头用乞求似的表情看着她。
“保护大家是我的职责所在,所以大家放心,我走之前会处理好这件事的,现在,我做不到。”
月白走下那断翼台,世界的声音全都撞击着她的耳膜,吵杂的议论声、断翼者遥远的呻吟声、风声、哭泣声、树影捕捉阳光时的喘息声、天空挤压大地时的摩擦声……都被如昨日那闪电般耀目的尖叫声淹没。
这次的尖叫声感觉更近了,人们都警觉地望向那深洞的方向。
在阳光下一个斑驳的人影出现在山坡上,摇摇晃晃的向人群这边跑来,那是派去那深洞口收集信息的战士。一个黑影出现在他的头顶,遮住了阳光,让斑驳的人影轮廓清晰起来,接着拍下,用张开的大口将他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