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辅国公看过来,他想了想,解释道:“殿下病时脾气大,吵着要看折子,小的们哪里会有?只好请示了曹公公之后,弄了些空白折子来,您看背后这儿还盖了个小印,就是为着区分出来、留给殿下的。”
徐简翻开来,眉宇间神色很淡。
他愿意说,徐夫人肯定也高兴听,裕门风貌与京城截然不同,只听着就觉长了见识。
这两年,为了裕门、为了大殿下,阿简的事情够多的了。
再者,徐简提到“成寿宫”时,李邵的反应是震惊与茫然,而不是心虚与害怕。
徐简看见了。
旁的道理,徐夫人恐怕领会得还没有那么快,但她出身将门、她是戍边大帅徐莽的女儿,她最清楚的一点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在外,必须有女眷亲人留在京中、留在圣上眼皮子底下。
“殿下的状况,经常前后对不上,小的们也是稀里糊涂的,”郭公公叹道,“只好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他前一刻说完了,后一刻也不记得了。”
待上了朝,金銮殿上,只听圣上声音,众臣就晓得他今日心情不错。
徐简斟酌了下,道:“我要同殿下说几句话,可能不太好听,公公最好还是别入耳。”
曹公公知道这事儿,左右看了看,让徐简借一步说话。
也就是说,可能是受刺激重了,很多根本不是一条线的讯息挤入了李邵的脑海里,混杂在一起,李邵区分不开,以至于颠三倒四起来、全乱套了。
高公公只好随他。
干脆,心一横,高公公道:“小的给您泡茶去。”
徐简敛眉,低声道:“到底君臣多年,我又伴殿下观政……”
当然,她可以忍着不说话,但阿简与郡主都是极其心细敏锐之人,行事也会替她考量。
徐简没有再接这些话,他算是明白李邵现在的状况了。
圣上示意徐简落座,道:“去看了邵儿了?他今日如何?”
日常吃穿用度上经手的宫人也十分小心,仔细核对人与物之后才能交接。
徐夫人的想法说来也不复杂。
高公公在旁照顾着,见了徐简,忙问了声安。
徐简弯下腰,想要帮着捡起来。
这种迫不得已的状况下,一家老少走得一个不剩,绝不是好事。
徐简抿了口茶:“打退西凉,又收复了关外几座关隘,裕门如今也算安稳。”
高公公苦哈哈的:“那还真不少……”
高公公的视线在徐简与李邵之间转了转。
徐夫人恍然,略一思量,道:“这事不错,就是马上要过年了。”
回到御书房外,定北侯已经离开了。
徐简道:“辛苦公公了。”
人多眼杂,翁婿两人也不好说要紧事情。
徐夫人盼着徐简能歇一歇,而徐简天未亮就又起了身,梳洗准备上朝。
徐简面不改色:“您疯起来还可以让圣上到成寿宫休养。”
李邵说着捂了下脑袋:“你也没有受伤,不在裕门杀敌,偏要回京来,天天让我这样那样,你烦不烦!”
从毓庆宫出来,徐简回御书房去。
等他重新看清周遭状况,脸沉了下来,冷声问道:“你回京了?”
最重要的是,徐夫人很清楚,阿简与郡主都不是贪玩之人。
他就像在梦里,他依旧是皇太子,批折子的架势仿佛监国,但他又还被安逸伯训斥着。
“老夫人昨儿就惦记着了,”林玙拍了拍徐简的胳膊,道,“不过,正事要紧。”
高公公赶忙悄悄摆了摆手,走到徐简边上,压着声音道:“等殿下都扔完,晚些一道再捡。”
现在捡了,就是又叠在那儿等李邵继续扔。
倘若林云嫣在这里,她能一眼看出徐简压着藏着的不快与火气,但别人都不行。
高公公愣了下。
徐简搬了把椅子摆在大案前方,直接坐了下来。
“您当真这么想吗?”徐简问他,“安逸伯早年立下许多战功,现今也就是让您少喝酒,就惹来抄家之祸。”
倒不如一直说胡话,对着舆图指点一番,扔几本折子,骂会儿人,也就这样了。
徐简想,李邵的确是疯了。
至于“烦不烦”的,那与最初的都没有关系,是他最竭心尽力,给足了李邵机会,想要把李邵拧正的那一次。
徐简微微颔首,又问:“除了空白折子,还给殿下安排了什么?”
李邵声音大。
那才是阴云密布,黑沉着一张脸,随时随地会闹起来的样子。
徐简听完,佯装叹息:“那我就当一刻的妖怪吧。”
徐夫人的晚膳素来用得不多,今日高兴,不由多用了小半碗。
郭公公站在殿门旁,与端着茶盘的高公公大眼瞪小眼。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怕母亲嘴上应着,心里其实没有那么愿意,只不过顺从惯了。
徐夫人赞同。
宫门前,徐简寻了林玙,恭谨行了礼。
李邵又喊了两句,突然渐渐平静下来,混沌的眼睛里重新聚起了一点光。
“国公爷重情义,”曹公公感叹道,“既如此就稍稍去露个面,杂家听毓庆宫报上来的,殿下一整天里,要么睡觉,要么说些颠三倒四的胡话,头脑真清醒的时间恐怕还没有一个时辰。先前殿下突然清醒了会儿,那头赶紧报了,可还没等圣上赶到毓庆宫,殿下又糊涂上了。如此好几次,也就……”
有曹公公的腰牌,徐简很顺利进去了,又由郭公公引到李邵面前。
毓庆宫依旧封宫。
李邵直直看着徐简:“抄得好!”
徐简没有着急走,坐着与她们说边关事情。
只安逸伯这样本就熟悉、交好的,乐呵呵打了招呼,约着要趁年节多吃两碗酒。
李邵浑然未觉,翻开一本折子,瞪着眼睛看了看,突然抬手往地上一砸:“狗屁不通!”
高公公指了指侧边:“殿下让给挂张舆图。”
“杂家与国公爷掏心窝说一句,大殿下的状况不怎么好,不是一定得去见一面。”
“哪位大人这般不像话?”徐简问。
“刚进去时,殿下正在看折子,批上头写得‘狗屁不通’,”徐简实话实说,“后来好像清醒了下,问臣什么时候回的京城,还没有说两句话,殿下突然大骂臣是‘妖怪’,臣只好退出来了。”
圣上:……
邵儿的疯病让他心痛,可听徐简这么一说,他忽然连感慨叹息几句,都无从叹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