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云嫣一副要细听的样子,徐简略显语塞。
他只正儿八经地与李浚交锋过一次。
那时是奉了圣命,去永济宫询问一桩宫中旧事。
李浚谈不上不配合,但也时不时问东答西,经过那一次,徐简对此人的看法与岳父一致。
很自负。
言辞里根本不掩饰对圣上的敌视与低看。
倒是提起先帝爷时,还会流露出一些尊敬来,当然,这种尊敬几分真、几分假,也就只李浚自己知道。
至于其他几次,皆是徐简的赌而已。
步入僵局、难以寻找到突破口,他干脆去了永济宫。
崩了就崩了,反正也不用顾忌昨日明日,毕竟谁知道明儿眼睛一睁开会身处何时何地,了不起从头再来,再了不起点、他没有下一次机会了,那就干脆一了百了。
很可惜,徐简当时是豁出去的态度,但李浚显然不是。
徐简与林云嫣讲正儿八经的那回,其余的简单略过,说实在的,也没有多少“细”的能讲。
偏林云嫣敏锐,又极其了解徐简,听出了他的粗细有别。
站起身,林云嫣走到徐简身边,握着他的手,抬头看他。
能让徐简选择豁出去赌,足以猜想当时是怎样的死胡同,同时,她也更明白了徐简之前跟她提过的“因为你在”。
正因为这一世有了个重生的林云嫣,这一世的每一天都那么稳固,所以徐简才越发谨慎。
他不想弄砸了。
哪怕也有赌一把的时候,却不会像只有他一人时那样贸然去永济宫,手里没有什么筹码地与李浚交锋,只想着这一次的赌为将来的某一次选择多一份保障。
那样的赌,何尝不让人心疼?
林云嫣抬手,轻轻抚了抚徐简的脸颊:“永济宫那位既是那样的性子,与他打交道很不容易吧?”
徐简垂着眼帘,看着林云嫣明亮的双眸,亦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沉沉湛湛的目光里满是关心,让他原本不想尽数说出来的话语都没有那么难出口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徐简斟酌了一下用词,“正经与他打交道,自是不容易。
他那人时不时就顾左右而言他,并非他答不上来、避重就轻,而是他就喜欢掌控节奏与局面。
他很喜欢运筹帷幄的感觉,即便对话时一副平起平坐的口吻,但骨子里依旧是高高在上。
也不是针对我,我估计除了在先帝爷跟前,他对其他人八成也是这么个态度。”
林云嫣听罢,点评道:“果然自负。”
“我没在永济宫吃过什么亏,”徐简如此说着,也是宽慰林云嫣,“我正经去办圣上交代的事,手里线索不足,又得小心谨慎,自然是他占了上风。
可其他时候,我只要比他还疯,他反而摸不透我是个什么想法了。
虽说没得多少便宜,但也弄清楚了他的风格做派。
今时不同往日,线索更多了,我们不是一味向他询问,也是给他提供了些旧日消息,就以宝平镇的事入手去刺激他,有的放矢,他再想掌控局面也不会那么容易。”
徐简声音沉稳,不急不躁的,叫林云嫣不由也放心下来。
她想,这就是徐简的长处了。
不用高声重喝,一字一句亦是沉甸甸的,能鼓动人心,也能平稳人心。
指腹在徐简的下巴上摩挲两下,林云嫣收了手,嘀咕道:“有点扎。”
话题转得这般快,徐简稍稍一愣,反应过来后自己也拿手蹭了蹭,笑道:“今早没仔细收拾。”
慈宁宫偏殿是小郡主的“地盘”。
她自小住到大,自是什么女儿家的物什都不缺。
徐简难得住一晚,旁的倒还方便,就这刮胡刀实在没有。
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个小东西就让小于公公去问人借问人拿,只随手拿了把剪子、捏着单刃刮了刮,比不收拾要强,但也肯定比不了有惯用的刀子。
徐简便转身去净室。
他自己无所谓,但小郡主细皮嫩肉娇得很,扎着了又要喊痛喊痒的。
林云嫣往床沿一坐,笑着看徐简的背影,待消失在帘子后头,脸上笑容才浅了些。
得耐心啊……
她与自己说道。
永济宫那儿不是说去就能去,得抓个名正言顺又恰到好处的时机。
曹公公调查猴脸太监也需要时间,运气好三五日,运气不好一两月。
在那之前,还得拿捏好“处理”李邵的度。
徐简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世的稳定与顺利,他不想弄砸了,林云嫣更是不想。
祖母与皇太后都很康健,她的大姐将要出嫁,她的“三妹夫”再不久就能抵京。
徐夫人摆脱了刘靖,过几年与阿娉说门好亲,平和的生活下,徐夫人应是不会疯了。
更重要的是,李邵已经被废了……
这样的好局面若是毁了,可惜至极。
夜半,星子漫天。
成喜在榻子上打盹,听见一阵脚步声,他从睡梦中惊醒,用力揉了揉脸。
挑灯往外头长廊照去,只见来人系着长长的披风,长发简单束着,廊上灯笼光映下来,五官一半在明、一半再暗。
成喜赶忙迎上去几步:“主子。”
金贵人走回屋里,解了披风交给成喜,进内室桌边坐下。
成喜挂好披风,把内室角落的油灯一一点亮,又给金贵人添了碗茶。
茶是解酒的,还温着。
金贵人一口饮了,按了下发胀的太阳穴,道:“汪狗子有什么新消息?”
“昨儿夜里回宫后,殿下他们都进了御书房,里头具体说了什么,汪狗子并不清楚,”成喜道,“想来应是潜府雷击的事,事情可大可小,就闭门商量了。”
金贵人道:“照这么说,殿下今日早朝上那番应对,是圣上或者徐简教他的?”
成喜道:“应当是。”
毕竟,以大殿下的脾气是编不出那一套话来的,除了圣上、辅国公的指点,还能是谁呢?
这厢是半点没有想到汪狗子头上去,并非汪狗子不会邀功,而是中间传递消息的太监不想给汪狗子长脸、略过去了。
“主子,”成喜问道,“那雷怎么这么巧,刚好落在潜府、还是殿下幼年住过那屋的屋顶上?”
“顺天府查过了,的确是雷击起烟,”金贵人道,“若真有引雷之事,哼,无论是谁,我都要夸他一声‘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