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门外的风铃听见我俩对话,慌忙爬入门内,朝我狠狠踢了一脚,挥舞手臂狂奔而去,待我赶到马洛身旁,见她已闪入满是弹孔的破门,正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小屋被铁莲子打得一片狼藉,那只蛤蟆七窍流血,倒在玻璃屑中,早已是气绝身亡。我擦亮双目,再去查水泥地上它爬过的脚印,顿时气血攻心,贴着墙皮缓缓滑倒在地,半晌透不上气来。这是因为,福神完成了历史使命,它的确将我们带到了密封罐的储备单元,然而所有铁架上的磨砂玻璃罐几乎都被射烂,正滴滴答答淌着鼻涕般的漆黑胶质!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巨型蛤蟆难道是好的?”马洛不解地挠着脑袋,同时扭头看向卷帘门,范胖与此同时也赶来汇合,他一见满地滚着发烫的铜衣和弹鼓,便知坏事了。而当他也闯入陋室后,不由抱着脑袋大声骂娘,嘴角抽搐被气得说不上话来!
“我问你,刚才为何不接对讲机?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一把揪住瘦子衣领,拖到面前大叫:“我原以为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谁能料到会走那种背字!这个小妞在找的密封罐,其实就是洋葱头的填充原液,它们是同一件东西啊!”
“你们这批怪人,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存心要坏老子的事,却故意装得如何如何关心我。其实想想也知,谁会对相识仅一小时的人那么友善!老子跟你们拼了!”小妞暴喝一声,打怀里掏出那把m1911,不由分说朝着俩人射击,伴着保险凸笋空响,才发觉弹夹早已被我卸去子弹。这下更是闹得不可开交,冲那架势,就差要吃了我。
我们仨从墙后探出脑袋,不知该当如何是好。我朝陋室扫了几眼,便踏步进去,越过撒泼的风铃,招呼他们都进来。如果一个人隔着铁门乱射,铁莲子受到铁板阻碍,难免会被拖偏,不至于将每个角落都打烂,既然那种原液有很多,谁又能说不会存在完好无损的密封罐呢?老马既已铸成大错,再去责难也是无济于事,不妨静下心来搜找一番。
风铃听毕,立即抹干泪珠眉开眼笑,不由连连点头,便随着众人一起在小屋翻箱倒柜。我们足足寻了有五分钟,终于探得个完好无缺的。然而,却只有这一瓶被保存了下来。
如此一来,棘手问题又摆在眼前,倘若交给小妞端走,那么洋葱头便无法重启。而倘若拿它去填充,则小妞等于白干一场。左右为难之际,我只得怀揣愧疚与不安,找风铃去协商。
“你,又是你!你再一次出卖老子,我不给!”果不出所料,她死死抱住瓶子,见我逼靠上来,便做出要砸碎它的模样,怒骂道:“你这女鬼若敢硬抢,老子现在就摔了它!”
“这件事,错的确实是我们,但与你的业务相比,那是好几十条人命,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得出。”我慌忙站停向她摆手,示意她先放下瓶子,等冷静下来再说。
“要不这样,风铃,我问你。”马洛身为罪魁祸首,自当比我还愧疚,便狠狠挠着蓬发,问:“这单业务,翡翠之华给了你多少钱?要不你将瓶子卖给我们,这总可以吧?”
“他一共要付两万六,头款星期一先生打了六千,还有两万要见到瓶子才给。”
“两万?如果是那样,那就好办了。”我指了指走阶的来路,放下心来。那套脱下的蝴蝶会工装,不就揣着博尔顿的两万支票?只消出得洞去,将此事讲明,以小老汉知恩图报的秉性,断不能让我损失,到时他仍会重开支票。如此一来,我既能安抚风铃,又能重启光电气,更能迅速离开这个鬼地方,岂不是一举三得?只是届时,我又该怎么隐瞒这个人?总之赶紧将她送走,大家绝口不提或少提,让暗世界无处追查,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为了不增添小妞焦虑,我让她始终抱着瓶子走在前方,并保证钱银俩讫后再行交换。她起初嘟囔说天下之事哪有这么巧,她说两万我还真就拿得出两万,定是写张假支票再度骗她,反正咱们一直将她当小孩。我指天发誓自己说到就会做到,谁又能预知密封罐会遭此横祸,支票就在工装内,这总不可能是事先造假,她可以自己进去掏,看看是否属实。风铃左思右想,觉得事已至此,好像也无其他路可选,便点了点头,应承了交易。
为了打消风铃的疑虑,我们故意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在十来米外默默跟着,缓缓地向分区闸门走去。期间马洛向我俩绘声绘色讲述起自己在武库的一系列发现。起先他端在手里的pistolmachine并不是枪架上拿的,而是被丢弃在附近的杂物间里。至于保卫局,有一种枪身粗短的马氏体时效钢连发步枪,膛管分长短两种,可以自由组配,采用陶瓷冷蒸技术,与当代枪械的相似度极高。这种怪枪适用一种乒乓球大小的胶囊式弹头,外观柔软却成分未知,被填在弹鼓之中。至于大家在找的星屑云晶炸弹,始终不见踪影,也不见库存说明。
我拿手比拟,如果面罩女贼所言非假,筒身那么粗的臼炮炮弹,别说一个人,几个人也是搬不动的,这需要用皮卡般的车辆拖行才能运抵水岸。那么,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那组倾斜插入烂泥里的设备,也许并不是炮身?或者再得简单些说,炮弹并不需要搬运到室外那么麻烦,可能在武库某处就存在一个带有观察舱的发射炮台?
这个问题,只有在山铜矿井血战的人们才有答案,目前车厢里的我们不曾到过水岸,对那东西概念全无。正这样走着说着,忽然头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示音,嘹亮得叫人耳膜发胀。
“完成重启了!修正干扰的高频段终于开始运作!”范胖欣喜若狂地大喝一声,便急忙抓起步话机打算通话,凑到嘴边这才想起,爬仓库出去的alex走得匆忙,并没带在身上。
“无妨,他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我见那女兵随身带着,相信他会不断测试,迟早能明白通讯已经恢复畅通!”我抱着耳朵,蹙紧柳眉叫道:“我怎么感觉像站在高压电缆架下?”
所谓的高频究竟是什么噪音?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电磁声,人耳就能听见,沉闷且枯燥。听得时间一久就会头昏脑胀,需要带上降噪耳麦才行。我不由想起最早我们爬入车厢时的浴室,那头的浴缸里就泡着耳机,不知是否就是派这个用途的。
“别管了,老马,我给你看点好东西。”范胖挥手打断我的喋喋不休,打怀中掏出本黄金箔纸做成的怪书,提到瘦子手中,问:“你来辩辩,这究竟是画还是字?”
闻听此言,我便晓得此书便是暗格的主角,不由好奇地凑头上去。只见金光闪闪的扉页上果真有些东西,但它外型实属罕见。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纤细狭长,活像特意从梳子上捋下的女人长发,被丢在金箔之上。此刻在耀目的血红灯光中,看得十分不真切。
“却是奇了,老马才疏学浅,竟也不识。”瘦子看得连连啧嘴,忽然叫道:“不过,翡翠之华不是凡夫俗子,与各界都有往来。那么有一位长者,必然知道它是什么。”
“你是说世界之子的博尔顿?”我不由愣了愣,话音未落,范胖一把拖起瘦子,大步流星地朝着b分区飞奔,似乎在说他看见丧钟水门有个高音喇叭台,反正本来就要通知他们速速离开,不妨现在就将这个消息向俩个头目汇报!
“等等,唯独此事,现在不必让他知晓。”刚想制止,腰间的对讲机绿点频闪,我不由纳闷,也就拐个弯的功夫,有什么必要急着通话?喊一声不就得了?于是便按下对讲键。
“那头的是谁?不管是谁都听好了,现在通讯恢复,我们与小老头联系上了。尤比西奥自作主张与蟊贼们达成暂时和解,双方已不再火拼正有序撤往丧钟。而我们一连击退了煤炭脸儿十余次猖狂进攻,早已是弹尽粮绝,五分钟之内我便会带他们退守车厢!”
“alex,”我不由喜出望外,抱紧步话机大叫:“我刚才急得差点就爬舱去找你们了!”
“宝贝?你别出来,那不是你一个女人家能应付的。我一直在试图拖延时间,但再也拖不下去了!除了拳王老大挂花,所有人都聚拢在一起,只有公羊独自被分隔在河床对岸。但你别担心他,那台车并没被撞坏依旧能开,他正藏在无敌铁牛里,暂时没有危险。现在麻烦的是,那个小妞该怎么办?人群进来必然会遇见,我很难保障他们不会对她动粗!”
我该不该将实际情况让他知道呢?伴随着各种电波杂响,alex急着要收线,便冲着我最后大叫:“五分钟,最多只能再拖五分钟,总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赶紧将她打发走!”
是啊,我也希望这傻妞能稍微懂点事,赶紧跳出这个是非漩涡,于是便将对讲机往腰间一别,快步闯进分区闸门。一抬头却见范胖瘦子正抱着那只密封罐,小心翼翼地朝电厂走去。
“诶?这家伙难道想通了?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半只脚踩在悬崖边?”我暗暗吃惊,环顾四周却不见风铃身影,瘦子见状便朝半圆凹面方向指了指,大概是说小妞掏支票去了。
果不其然,当我跑进翡翠之华的豪宅,见她正拿着两万块支票过来,脸上春风得意,许是见到实物,方知我所言非虚。这么小的一个小孩怎会如此贪财?想我腥风血雨中一路拼杀过来,劳动所得瞬间化为乌有,万一博尔顿没我料想得那么慷慨,等于四天血泪全部白流。
“满意啦?”想到此,我阴着脸迎上去,问:“现在你终于可以滚了吧,大小姐?”
哪知小妞将支票往我怀中一塞,不屑地说:“老子才不要你的臭钱呢,那样的话我还得偿还星期一先生六千块,可那些钱早就被我和桃子花光了,拿什么还?不见得去抢银行吧?”
“诶?那你什么意思?”见她出尔反尔又在打鬼点子,我终于被激怒了,便一把拧她过来,叫道:“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你这傻瓜怎就不能体恤我一片苦心?你知道自己目前正身处什么绝境之下?说!你到底想怎样?不论你想不想走,我哪怕打昏你也要。。。”
“小苍兰姐姐,你到底在嚷什么?曲解好意的那人才是你!”小妞一把挣开我,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原来,大概就在几分钟前,她与深雷场的桃子联络上了,金发女在那头已搜到相同的密封罐,因此她不再坚持,所以将原液给了范胖。她擎着支票,嚎啕大哭起来,说:“当我看见这张血迹斑斑的支票,一层压着一层,心想为了佣金你流过多少血,如果我再将它夺走,岂不就真成了个畜生?而你,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预备打人,还那样骂老子!”
马洛闻见哭声,便跑上过道,朝我远远点头,证实她没在耍诈,所言句句是真。适才通电话时他俩就在边上,那个桃子确有其人,正因为金发女已得手,所以问题解决了。
“你随我来!”我拖着她走回大厅,将几只大包内所能瞧见的所有散物、狼咬以及阴削全部捆扎成包,挂满全身,随后拔出安贡灰,凝了凝神快步朝分区闸门飞奔。当人进到走阶,便听得f仓库隐隐传来裘萨克与女兵的说话声,那些被困矿井的人,此刻已经进舱!
既然前路不通,那就还剩下浴室可走。就在我转身折返打那头跨出脚步之时,头顶全部白炽灯跳亮,范胖已填充了原液,那只洋葱头开始正常运作了!眨眼之间,那些人已推开走阶牌门,一路吆喝着快步赶来!
见小妞傻楞当场,我只得俯下身将她驮在背上飞奔,这家伙看似娇小,却比博尔顿沉得多。我很快穿透迴廊,接着是各种走道,一路颠簸地摔进浴室的凹地之间,浑身酸痛。
“对于你的种种表现,总之我是不满意的,若是打这头离开,你能找到出去的路吗?”
“当然认识,”风铃眨巴着杏眼,问:“你打算甩了我?咱俩不是说好去救桃子?”
“我何时说过不救?但没指让你跟着去。”我俯下身,抱着她的双肩,深情地叹道:“论说艾卡,她对我而言,比你更加重要,我怎肯让她陷在深雷场被那帝皇鲼吞了?但那不是你们该走的路。听我一句速速离开,别给任何人发现。回纽约后赶紧从胡蜂退出来,千万别再抱有幻想,那是条亡者之路!最终你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我已深受其害,被困住了!”
“我不走,老子要与你一起上路。”风铃抱住我胳臂,叫道:“你自己说是我姐姐。”
“你这混帐怎么那样不懂事?”我气得一个带血耳光甩将上去,跳脚道:“面对那只鲼,你连半分钟都挺不过去!还幻想飞檐走壁?自己弱得连只蛤蟆都斗不过,天晓得你们这胡蜂究竟是杀手组织还是全职妈妈,你给老娘滚!最后问你一句,究竟认不认得路?”
“我认识路,知道该怎么走,可是,你又要如何跨过河床跑去那么远?”
“别他妈可是但是了,我自有我的手段。”我一把从她脖颈上扯过海棠钉,往兜里一塞,朝她狠狠一瞪眼便往外闯,威胁道:“你要敢追跟,我真的会揍你,不开玩笑!”
“小苍兰姐姐,你等等,”风铃满噙着热泪,扑倒在我怀中,说道:“你是我活了一辈子所见过的,最善良的好人。我舍不得就这样不打招呼地离去,你我还会见面吗?”
“永远不会再见了!记住,如果你在某一天,不幸地在某座城市某条大街见到我和行李员,立即躲得远远,权当不认识。与我们纠缠在一起,你的麻烦会接踵而来,因为我们就代表着灾祸,仇杀与挥之不去的黑暗面!”我一时也难以控制内心感伤,使劲搂了搂她,叹道:“你是勿忘我姐妹的唯一骨血,去当个正常人,结婚生子做你的大老板去吧。”
道完这些,我不待回应,便着急忙慌地跃出地坑。由于电力被重启,浴室的外墙逐渐现出原貌,这个肛门般的逼仄地方,竟然是个排污孔。我已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只照着孔隙攀爬出去,伴随着一阵嘁嘁嗦嗦,十多秒后我又重新回到荒墟的瓦砾地上。
“你很会演戏呢。”我自嘲着苦笑两声,心头嗟叹。哄小孩虽犹如慷慨之士,嘴里说得轻松,自我感觉热血勃发,可实际要前往深雷场,哪有那么容易!两眼茫茫,四野都是滚涌的漆黑水幕,我又回到了竭力想要忘却的噩梦之中。
这一次不同以往,我没有伙伴,也不可能喊来增援,甚至是不辞而别。所拥有的只是血胆和安贡灰,却要在这片不可能产生契机的地狱中,救回同时代的,另一名未来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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