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3:descendant(末裔
死死压住我的这个女人,不论神韵、长相以及那卑劣的气质,都与勿忘我姐妹无异,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原本的她,而是个我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搞得大家回不去自己的世界才肯罢休么?”我像条花蛇竭力挣扎,想要挣脱禁锢,可身子却绵趴趴丝毫劲也使不上,更别妄想迫出黄酱抽空四周,利用血爆将其推飞出去。而奇怪的是,她并没在逐次发力,只是压迫住我的四肢。
“这就是我问你如何看待我疯没疯这句话的意义。”她嘴角上翘,手腕稍稍移开,狞笑起来:“别做无谓的反抗,你的地三筋已被我封死,现在只是只可怜的末流女妖。”
“我才不挣扎呢,这样被你抱着,我正好可以吃你豆腐,挺好。”我借机挣扎起身,使足全力朝她蹬去,结果就像稻草男孩所说的,活像踹在铜像上。勿忘我如同屁股扎根纹丝不动,我却差点崴了脚,见奈何不了她,我只得狼狈地坐稳身躯,倚在角碉下大口喘息。
“不,这不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真正的勿忘我姐妹人在哪?”
“是啊,她上哪去了呢?我又将她怎么了?”弥利耶装疯卖傻地翻翻白眼,并做出又气又恼之状,随后大笑起来:“傻丫头,我当然还是我,但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我,更加没疯。我不打算伤害任何人,一想到会将无冤无仇的人失手错杀,就感到不住后怕。”
“你这种背了一身血债的恶魔会感到后怕?既如此,又为何忽然起意谋杀稻草男孩?时间仅剩余不足八分钟,老实说,即便现在你我全力以赴,也没把握能赶到石穴之下,推不倒尸像便将永远被困在这儿。难道你不想再与安娜见上一面了?我实难理解你的动机。”
“哈哈,这根本就是个弥天大谎。别人在百年前留下一段未加证实的传说,你们却信以为真,并为此争分夺秒。我记得不久前你还说,要陪着另一个自己烂死在此,原来也不过是说说,你根本不那么想。”笑声刚落,她将我拖起身,神色变得肃穆,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们浪费不起时间了。不妨这样,边走边说,让我将你所有的困惑一一解开。”
被她牵着爬过几乎崩塌的泥墙,又绕过数道影墙,我再度回到天穹花祭坛。从地上纷乱的脚印来看,稻草男孩已背起博尔顿开始飞奔,步子跨得极大,此刻早已下到了第二道环壁那头。圣维塔莱和修士留我殿后的本意,是指望我能挫败弥利耶,结果,身为万渊鬼的我却斗她不过,反被挟持着拖扯到此。见自己如此窝囊,我暗暗发力,想趁其不备再试试,结果仍是气血不调。很显然,这个坏胚子在我身上做下了手脚,封息住了天音乱坠。
自打成为半妖后,我不止一次产生过想报复勿忘我的念头,总想再看看她那种惊慌失措的神情。这个疯子犹如多重人格,时而疯癫时而正常,让每个与她同行之人都饱受痛苦,没来由的毒打和带血耳光更是家常便饭。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显得太平静了,倘若将她之前理解为叛逆期少年,那现在则是个成熟女人。弥利耶一定有问题,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能解释这一切的,必然与那颗被她吞了的心脏有关。
不论我想做什么,对她的困惑盖过了冲动,最起码在搞清原委前,我仍得显得恭恭敬敬。想着我放慢脚步,谎称胳臂被她拽得生疼。勿忘我闻讯松开了手,竟出人意料地向我道歉。这真是岂有此理,发疯的人岂会连心性也跟着一块变了?这绝不可能。
“我不明白,既然你已夺取心脏,为何还要觊觎他人的,你要那么多心脏干嘛?这东西无非就是把钥匙。可你却又不掏空我,甚至还变得知书达理起来。可曾想过?不论你夺走几颗心脏,最终都会被尸像收走,这样岂不是白费心机?除非你根本没打算出去。”
“是的,不论带走几颗,为了出去最终仍将一无所有,我干嘛那么傻?这就是我无缘无故被拖来这里后,不论你与那小孩背地里怎么谩骂我,我全当放屁听过且过。你真以为我聋了瞎了?看着你们,我只是在为这种无能而感到好笑罢了。”
“难道你想说,并不打算谋夺心脏?可袭击稻草又要如何作解释?还有适才你说搞懂了这个鬼地方的奥秘,又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探出手,抚摸着她白皙的脖颈,叹道:“太不可思议了,你可知自己脱胎换骨,变得艳光四射?实在是太美了,连我都被你比了下去。”
“别一下子问那么多为什么,我看不见自己的容貌,也不知自己在你眼中成了谁。但话说回来,从不曾图谋心脏?我哪有那么高尚!当然想过,刚下到这里时,欲望变得无法遏制,变得越来越强烈。”她指了指女招待被刺伤的角落,叹道:“但我面对的是半妖,丧妇以及圣维塔莱,这些人全都提防着我,轻举妄动不仅难以得逞,反而会陷自己被动。”
“那你为何不能直接开口?小苍兰遇难前再三承诺,若她倒下了,那颗水晶心脏原本也要给你。当然,我并不明白这份信任由何而来,你与她素未谋面。”
“所以我更没必要抢,心脏本就该由我继承。可谁能想到?村庄女趁乱吞了心脏,心性大变后重伤了我。”她用肩顶了顶我,问:“而你好像将我误解成她了,我便将计就计应付着。在你走后,我望着那颗心脏,迟迟下不了决心,忽然想起几个过去不曾想过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我不由原地站下,好奇心再度被撩拨,再难移动半步。
“我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被拖来这里?在修罗之松前我就挺忌讳这潭臭水的,全是被‘世界之子’胁迫才下了水。由着你们各人说法,我觉得或许是宿命论,似乎都能与自己联系起来。但我卷入这场漩涡的意义在哪?”勿忘我掰着手指,一一历数道:“虽然我被掺杂进来,但扭转不了局面,事儿都是别人办成的。所以我不由得想,也许吞下它后,才能获取真正的答案。”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发现呢,原来只不过是为自己险恶用心想出个理由。”我大失所望,不由探出小指,在她手背轻挠一下,笑问:“还有没有更无聊些的?”
“你以为我跟你这小骚狐狸一样无聊?当吞下心脏睁开双眼,忽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条木船上,无端地出现大海中央,对面坐着个不认识的老妪,瞪着一对紫色瞳孔。她凝视着我不发一言,声音却能传入脑海,我瞬间明白过来,这就是你所形容的返金线。”
“真的假的?这老妪不会就是十年后的你吧?”我不由一愣,问:“可欧罗拉说过,自己无法接驳自己,就像拨打自己手机同样的原理,你岂能不知?”
“什么鬼话?老娘就算再搁三十年,也不会老到那种程度。况且她是紫瞳,我眼珠子什么颜色?返金线一经搭上,这老妪便立即发来讯息,她来自未来这点无疑。你我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所以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非比寻常。”
“因此你还并未死心,仍想将我拐回狗窝?”见她一脸认真,我撇撇嘴不再阴损勿忘我,一把抱住她脖子,撒娇道:“其实,我也愿意被你拐走,但不想是自己主动的那种。”
“不,现在我已不考虑这种肉体上的荒淫之事了。那个女人说,未来的我将成为所有不可能的意外,我们的命运都将被改变,哪怕面对面也认不出对方。而且,最叫我触目惊心的是,她说,你其实就是我的安娜,到再度相遇之时,我将会死去。”
“等等,我怎可能是你的安娜?你我丝毫关系都没有,况且我还是个男的。不论年岁还是出生地都与黑长发对不上,这是你臆想出来的吧?”闻讯我倒抽一口寒气,不再淡然。
“未来的事,现在的我们很难理解它。不过说来奇怪,她话音未落,你每一次哭泣的脸庞便浮现在我眼前。而且在替你取名时,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安娜,但你是被铁布利希鼠辈锁在妓院里折磨的魅者,所以才改口管你叫小苍兰。”她一把抱住我的脸左右端详,哀叹起来:“当她说完,我心头便产生了无法言喻的愧疚,所以我再也不会碰你一个指头。”
“这,”我感到颇不自然,抽身出来,自言自语道:“这不等于给我又找来个干妈吗?从遮遮掩掩的小情人忽然成了莫名其妙的女儿,这个反差实在是……”
“所以,安娜,我不允许你在这里出任何事,让还未绽放的未来到此终结。”勿忘我淌下热泪,那种怪笑声也随之消逝,她抱着我的双肩,道:“你看,我终于摆脱了这张讨厌的笑脸。这次破修罗之松,可能真实的意义,是让我将许多遗失已久的东西再度找回来。”
“那你想我做什么?喊你声妈?可你说了半天,顶多只是形容自己人性中善的一面在复苏,仍无法说清是怎么搞懂庭院的奥秘。”当眼前的勿忘我完全收敛下来,我显得忿忿不平。毕竟过去与她纠缠不清,是因我面对着一个符合自己审美的美女,本质男性荷尔蒙作祟,猝痛并快乐着。而今她变得艳光四射,我反不能像过去那样放肆,着实令人窝火。
“五颗心脏,就是关键,你觉得它们像什么?”勿忘我抹干泪滴,做了个难看的微笑,问:“为什么畜牲横皇与大家目标一致,却非要杀了所有人才肯罢休?”
这个问题,一直就是最大谜面,大家做过许多假设,但无一条靠谱。
“伊格纳条斯的真正用意,是打算复活这座雷音瓮葬主。那五颗心脏,只有一颗属于他,其余的都是打别人胸膛中挖走的!而这些死难者,有些活在百多年前,有些至今还未降生!”弥利耶打了个响指,令我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她抚着我的秀发,正色道:“这确实是个拥有宝钻之人,是前所未有的强敌,而且已与我们结下不杀对方难以泄愤的深仇,必将如影随形。所以,我们可能将花费一辈子精力与之较量,只有将他彻底斩杀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既然他能看透所有时间线,因此也做好了一旦失败将面对的变局。”
“可这与你忽然刺杀修士有什么关系?不,等等,难道你想说?那颗烂蛆心脏才是本属于他的?不,这太难理解了。好吧,横皇搞了一套复杂无比的天赋妖盒,目的是为了让末裔苏醒,那他图谋的又是什么?”我浑身一凛,不由向她身边靠了靠。
“他的图谋暂时未知。事实上心脏除了让吞下它们的人成为半妖,就是能力的本身。你曾说,法鲁克斯临死前说被夺走的钥匙里有颗最强心脏,那时的小苍兰与横皇对你而言都是敌人,她没说完便匆匆死了。”她朝前指了指,催促我加快脚步,道:“所以,这颗最强心脏,万一没在指黑浑尸心脏,而是那颗烂蛆心脏呢?这种事,可能只有那小破孩才能领悟出来,所以我并没有袭击他。至于畜生公羊,那就另当别论,算他倒霉,谁让这小子偏偏挑了它。”
“这也是那老妪要求你做的?可否容我想半分钟?这些信息简直让我喘不上气来。”
“不是她的要求,而且也来不及了,返金线到这里便被掐断。猛然间海面惊涛骇浪,化为无数黄砂,才将我从虚幻中带回现实。再去看时,我就像只喷壶般吐了满地的泥沙。这时候,我才盯上了他。”勿忘我浑身一震,胳臂变得乌黑发亮,她咬牙切齿道:“所以,我不会让雷音瓮葬主复生,从源头就斩断伊格纳条斯的痴心妄想!”
“但仅仅只是以这种推断,就要夺人性命,哪怕真正的安娜,也不会赞同你的蛮干。”我一把拖住她,苦苦哀求道:“稻草无数次为我杀身成仁,你现在说宰就宰,还不如先杀了我。另外,你如何判断烂蛆心脏必定属于横皇?这也是老妪给你的答案?”
“她并不清楚究竟是哪颗!而是我根据描述得出的结论。你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为什么横皇只追着烂蛆心脏?它分别落入过不同人之手,你与小苍兰、圣维塔莱以及公羊,如果它与其他心脏一般寻常,为何能炮制出截然不同的能力?”她摇了摇头,叹道:“以往我刺杀每一个目标,从不当他们是人,就像宰一只鸡一条狗,他人的性命在我眼中就是可观酬劳,以换取优质生活。可现在我哪怕回忆这些都会感到害怕,你以为我愿意去干割人脑袋的勾当?但比对下来,这颗心脏的嫌疑最大,我只能豁出去了。倘若说你为救一个人将牺牲一百甚至一千个人,或者牺牲一个人能救下所有人,将怎么抉择?”
烂蛆心脏分别落入过许多人体内,我与小苍兰因躺过缅床,无法体验半道出家的半妖们感受,或许同样坐在孤船上,他们切入后,都是满地打滚如坠地狱,恍若隔世般地醒来。但勿忘我说对了一件事,它带给欧罗拉的领悟是感觉,而带给修士的是藤壶殖生。如同伊格纳条斯难以捉摸的特性,确实是截然不同的能力。我原以为是男女区别,却从未想到这一层。
眨眼间,我们已越过花坛,闯入第二道壁环,我抬手看了看表,还剩三分半钟,照这种速度飞奔,我俩将毫无悬疑地准点赶到石穴,接着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知。这种杀一人救所有人的选择题,本身就荒谬绝伦,但不那么做,却无法剪除潜在威胁。
“太混账了,我都要疯了。”临近石阶下盘路,我心绪崩溃,一把挣脱勿忘我的阴爪,半跪在地抱着脑袋。所有一切都是主观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为何每次都要我来做最痛苦决定?
恰在此时,我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还未脱口而出,便望见勿忘我正直愣愣地凝视着我,空洞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缺失一颗,末裔就无法复生。”她喃喃自语,也在心中盘算,说:“但那样便无法推倒尸像,我们也回不去自己的世界。或者还有一计,倘若如此,索性赌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