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龟壳直径接近三米,分为甲壳与腹板两层,以及连接上下部分的甲桥,厚达几十厘米,棱皮龟的外形。天晓得这是靠什么原理才殖生出如此巨大的铁甲,横皇将自己足肢紧缩在层层叠叠厚皮中,不敢再像过去那样肆意阴笑,伏在岩浆里纹丝不动。
“别再给他机会,趁胜追击彻底收拾了他!立即将盾甲刨开!”我手指龟板厉声喝道,同时跃上板甲,阴爪开始往里狠掏。众人一惊,让我不得莽撞,以免正中毒计。这群人已被狡诈多端的劣畜耍得神经衰弱了,然而,我却不那么想。基于黑浑尸成型时那幕,她们并未亲眼目睹,而我才是目击者。
那时的情形,与现在一模一样,法鲁克斯冷冷地推开我,示意由她来收拾龟甲。她脸上毫无半点惧意,相反透着无穷得意,似乎在说,你也有今天,这种虚弱至极的形态也妄图逃过一死?恰恰因我不知底细,担忧她会杀害范胖,耽误走太多时间,才造成这之后一系列的麻烦!世间之事有对错吗?肯定有,但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对与错。太多人带着主观观念去指责对方,好似自己代表着世界的真理。从不去想,自己也不过是某种论调。我如此小苍兰亦如此,对往日的仇杀与亲人的丧命心怀怨念而彼此攻击,却全部是将自己看法强加他人。
现在黑浑尸又故技重施,这便是他最后的庇护所。严格来说他只继承了碎颅者的躯壳,并为自己加持诸多妖术优势,才变得相当棘手。我是个心肠特别软的女子,哪怕被勿忘我屡屡殴打,也总念她身世可怜寻女心切多次加以原谅。但这横皇不同,因为他的缘故,毁灭了无数游魂,更将孤独的欧罗拉残躯肆意凌辱,我哪怕就是小苍兰口中称谓的白莲圣母,也产生不了半点怜悯,恨不能将其寝皮饮血。这是最阴暗的邪恶黑洞,将一切无辜生命吞噬殆尽,以填补他永不满足的野心,根本就是反人类的象征。
此外令我恨得牙根痒痒的便是自己的无能,化作半妖后各人都具备了不同能力。缅床只是座触发器,每个躺下的女孩都因特质不同而纷纷觉醒。当下能保有记忆的只有小苍兰,她依然可以炮制出圣埃尔摩之火,只是大不如前。而我却对自己暗藏的能力一无所知。因这份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落难者丢了性命,却无能为力。
至于还有没有必要处处限制自己,例如不能相互交谈不能建立返金线,我觉得已毫无必要了。血腥残杀到了这份上,其实双方一直在彼此摸底,只是烈度强弱不同。黑浑尸虽然套走我们许多底牌,同时自己也被我们摸得差不多了。先后破了轨道之袍、噬种浑元、半神之摧以及猩红毒咬,直至成了现在僵死的龟壳,若还存在某些未知,也是牌面越打越少。
“你们谁都不准动手,我向惨死的alex起过誓!撕烂黑浑尸每寸筋骨,吸吮他每滴臭血,将他挫骨扬灰的那个人,必须是我!”
小苍兰将手一扬,数团明亮火球汇集在胸口中央,她猛地将手一扬,袖珍圣埃尔摩之火便钻进龟甲内,同时她加剧撕裂脊背豁口,盘踞在表皮的犬牙纷纷倒竖,从她体内喷薄出难以计量的紫雾,瞬间便吞没了龟甲。她让断臂的布伦希尔蒂退得远远,负责监视和增援,配合我与稻草男孩开始猛撬盾甲。谁能想到,就这样一个胸大无脑的傻妞,在做这步前,已暗暗设下两道对策,实在是心智缜密,比我更懂韬略。
龟甲在浓厚紫雾中被冻得发白发脆,半妖阴爪破甲的狂劲,洞破它们如摧枯拉朽。我们怀着刻骨仇恨,三下五除二便刨断发脆甲桥,上下两层迅即断开,如流沙般倾出大滩漆黑皱皮,软塌塌铺满一地。我正看得稀奇,耳边传来正直者高声大喝,与此同时,她将手一扬,打出十来发阴削,直奔站立龟甲之上的我们而来!
水银对于半妖而言就是浓硫酸,一经沾染便皮破肉烂,疼痛难耐,短期内很难恢复。在希娜高喊之际,我的反应快过意识,早就高高跃起,而稻草男孩迟钝了许多,直至阴削在龟甲上炸开,才夺路而逃。双脚跳离的那一刻,巨大龟甲如高压锅锅盖,被一股强劲气浪顶飞到半空。横皇见自己命在旦夕,也准备拼老命了,他再度将大量阴秽积聚体内,猛然将自己在原地炸开!漫天血污与黄酱顺势喷薄满满一天顶,如暴雨般落下。我与小苍兰已见识过一回,深知其厉害早已趋避远离。虽然大团污秽被阴削与紫雾化解,可稻草男孩却无直观概念,又是最迟窜走的那个,腾挪躲闪之际,马脸被大团臭血覆面,翻在地上滚作一团。
我心中暗暗叫苦,拧住他后衣领拖回墙角,好不容易避开血肉炸弹洗礼,却仍伤了一人。
“别乱来,我还好。。。”稻草男孩感觉到耳旁风起,忙支起身子大声嚷嚷。
毒血已开始渗入公羊眼眶,在稠血中慢慢爬出藤壶来,小苍兰连连啧嘴,不待其说完,一伸手便挖出他两颗眼仁,不让这宿毒继续戕害。我急得连连搓手却又无可奈何,既恼恨黑浑尸狡诈多端,又恨自己无能,环顾四周时,望见正直者独自一个僵站发呆。
莫非连她也着道了?我只感到双眼发黑,顿觉胸口发闷,吐了一地黄酱。待身子略感舒爽些,慌忙跑到她身旁细观。结果希娜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一味凝视着黑暗深处。
“怎么了?你究竟在看什么?哪里伤着了?”我抬起她伤残的小臂,问。
“太奇怪了,你难道没有察觉到异样吗?”正直者握住我腕子,说:“我有种感觉,这间大屋好似多出一人来,可数来数去还是咱们四个。那张网兜究竟是不是你甩的?”
廊外抛来一张网兜,本就让我感到困惑,随着第二轮激战开始,我只得暂搁一旁,以全力打倒横皇为先。谁知同样的诧异和难以理解,她也感受到了。
“这难道就是黑浑尸所谓未知的力量?你瞧,他是怎么在一瞬间搞出胜过自己体魄的巨大盾甲,又是哪来的怪风吸收网兜的?难道这畜生做好了再死一次的准备?莫非是非死一次才能搞出更大动静?”正直者一把扯下包扎断肢的破布,将臂膀一扬,吞了口气压迫肢体将鲜血喷溅出去,血沫一接触空气便化作干涸的血粉,顺着阴风往四面扩散!
这是圣维塔莱专用于索敌的手法,叫做燧石云翳,以自己的血肉去追踪潜伏之敌,其原理与往后alex擅长的恩膏燃烟指路相同。一种是用植物香油焚烧蔓出的烟雾去索敌,一种是靠皮下脂肪内燃蒸干鲜血去索敌,后者代价大得多,实为釜底抽薪的自杀行为。
“你别像只花蝴蝶般再围着我转了,将重心放在龟壳上,我来设法破解这个谜面!”希娜一咬牙,狠命推开了我,叫道。
望着正在原地喷薄稠脂污血的横皇,我决定反其道而行。打黑浑尸轰裂自己开始,体内尸气毒液已喷尽,想要再聚需要客观时间。我所等待的就是这个空档,趁其空虚猛攻本尊。
横皇所图谋的,是袭夺全部人的心脏,我们一直以来对其采取守势,只想悟透他没暴露的底牌,却从未真正想过挖走他的两颗心脏。此刻黑浑尸将自己炸得支离破碎,门户大开,又防范圣埃尔摩之火蔓延解除了厚重盾甲,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便不会再来。
我不再犹豫,专心锐意朝着大屋垓心狂奔。身后众人见状不由高声尖叫,她们不明白我这是吃错药了还是陷入绝对疯癫,若是连同伴都感到困惑,黑浑尸更难以明白,如此,我便获得胜手!不错,此刻我所想的,正是必要战术——围魏救赵!
人多未必是优势,我此刻感触如此之深。每次产生转机时,横皇都在利用大家保有人性这一缺点,大肆淫威。不论是血肉横飞还是毒血漫天,我们总将注意力放在同伴身上,如此一来战机转瞬即逝。我扑向横皇的用意,正是打破他常规逻辑,就像在轭门前的苦战,对付这种阴险无耻之徒,你就得敢下险棋。如此作派,只可能损失一方,要么是我要么是他。黑浑尸无法分身,只能专顾一头,进退之际便是胜负立决,这就是我的韬略。虽不至于十拿九稳,但对付不停作弊的对手,在赔率上统计学上是最公平的对策。
你问我不顾横皇血肉横飞前突打算干嘛?我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趁机袭夺他暴露在眼皮底下两颗跳动的心脏!不论实施成功与否,都将彻底打乱他全盘计划!
此刻最佳的战术联动,应该是趁我逼近烂肉,其余三人抛洒萤火虫,将散在一地的断肠臭脂焚个干干净净。然而她们被我的举措吓坏了,竟丢开稻草男孩直追上来,尤其是小苍兰,脸色煞白大叫着我绝不可被拿下。
她当真会那么听欧罗拉的话,使尽全力保我平安?我深感质疑。听着她大声咒骂,我的心头掠过一片暖意,瞬间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正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哪怕不存在返金线的羁绊,也能明瞭对方内心最脆弱的一面。
对她而言,我是最后一名兰开斯特兄弟,也同时是她自己,纵然有着仇怨与鄙视,她都害怕会永远失去我,我的存在,是支持她走出荒漠阴暗的全部。
小苍兰,你可知我有多深爱着你?甚至可以为了你舍弃自己。因为,我是流苏般的泡沫,你才是真正的我。影子岂能喧宾夺主取代真实?我存在的意义就是确保你能活着,代替我走完人生。听着这种绕梁三日久久挥不去的谩骂,我忽然觉得死在他人之前是何等美妙。
我不及说明,转瞬间已冲到龟甲前,凌空跃起跳进烂肉堆,双爪照准两颗心脏抓去,这东西彻底慌了,收回全部精力,不再大鸣大放,像只陀螺般高速旋转,再度激起小龙卷四起,妄图通过离心力将我震飞出去!
不过,横皇见我是老王八吃秤砣,既然已经在干了不打算放手,便立即舍了他人刮起漫天狂飙,以此收拢所有碎皮断骨,以及甩在远处的大龟壳,企图将我包裹其中。我眼明手快,阴爪早已揪住掩在皱皮间的两颗心脏,死命乱挖。无奈它们遍体油脂,滑腻得像条泥鳅,手很难抓住。见大龟壳自半空覆盖下来,我便放弃刨挖,索性张开血盆大口照准最大的一颗噬去,三两口吞落下肚。
黑浑尸见眨眼之间便丢了一把钥匙,硬生生将皮骨聚起肉锯,将我上半身割得支离破碎,无数肉芽蚯蚓探入胸腔,拼命想要夺回心脏。我不仅微微一笑,任由血蚯蚓肆虐,反正躯壳内那颗法鲁克斯的金色心脏无关紧要,爱拿随便拿去,有失才有得,新的不来旧的不去。我才不会像个小孩为争一颗两颗拼死力争,要玩就玩盘大棋。肢体没有痛感,由着他任性,我的双眼紧盯剩余的一颗,再度张嘴大噬。横皇见我贪念如此执着,便收了神通,将心脏藏进皱皮深处,一番争夺之下,他掏走我的心脏同时,自己那颗也被我吞下。
换言之,法鲁克斯临死前说的所谓最强心脏已为我所得,这番意料之外的短兵相接,来得如此之快,快到令人来不及反应,所有举动皆不受大脑思考,全凭血胆。
赌徒的人生,果真壮丽,它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冒险,那么成功那么成仁。历经多番厮杀,我心中顿时没了恐惧,就像亡命徒赚够本,不在乎自己会横死在哪个角落,人生本就是这么回事。我才是雷音瓮的正牌女魔,他妖法通天也难以啃下我这块硬骨头。凭着这股信念,促使我只身犯险,暗藏体内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也许非到濒死一刻我才能领悟。
无数夜贝由体内滋生,迅速封堵破腔。我憋足劲道,将身子蜷曲成团,顿时体内活气尸气纵横变得坚若磐石。连肉锯也奈何不了我,何况张牙舞爪的血蚯蚓?脆弱的节肢撞在身上,跟挠痒痒没区别。虽然乐观,但盾甲覆盖下来,我再难逃脱,被陷在横皇肥厚皮甲里。
此情此景,不就跟孙猴子大闹狮驼岭那般,我正可以在老妖驱壳内大做文章。
就在我打算翻江倒海时,忽见两团软肉也一同被收入进来,那是稻草男孩被剜除的眼珠。我本能地伸手去抓,哪知手指刚一接触便被激得浑身刺麻。缓过劲后再去看,这眼珠子竟消融在肥厚皱皮间,纷纷化作暗灰稀糊,气味腥臭难当。
稠脂渗进皮肉,霎那间殖生起无数藤壶,它们不顾一切地疯长,很快爬满两道龟甲的甲肋,逐渐连成一片。这个逼仄的空间被缩得越发窄小,我被挤得无法再待,便发了疯般狂刨盾甲。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乱流的嘈杂,这团庞大烂肉活像吞了两只孙猴子,再也受不了体内多股力量同时折腾,只得将龟壳抛飞上天,把自己炸成无数碎片。
奏效了,对付最高阶污鬼噬种浑元,果然得采用非常规超限战,只有主动夺得战机才能胜他。我心头狂喜,几个空腾翻,跃出这具腔子。
横皇除了咆哮怪叫,无奈之下只得故技重施,再度将自己炸得粉碎,震碎体内海量藤壶,随后化为一滩肉山,让毒血肆意乱淌。
这场破袭,我打乱了他的阵脚,将他再度逼入死角,本该趁势追击。可恰在此时,我瞧见正直者合不拢嘴,盯着大屋某个角落暗自吃惊,顺着地上凌乱的干涸血粉查找,我不仅头皮一麻,将要出大事了!
在我们身后,牢牢关锁住第一座瓮房的石门,悄无声息地被人洞开了,横皇不知用了什么障眼法,骗过所有人,已偷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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