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当锋锐刀尖即将刺入稻草男孩的左眼球时,我不由分说高抬腿,照准他手腕尽力踹去,刀锋被这股外力改变了方向,甩脱出手,扎进坑道泥墙中!
在踢出这脚前,我身子微微前倾,明显感到脖子上的人骨刀一松,脑海中瞬间想起勿忘我之前的话。她凝视着我叹息,道:“我知你很善良,虽然人被带走,但无时不刻仍在担忧我,而这点最终会害死你。”
这句话虽没有特别意义,仅仅是她居高临下的藐视,然而带出的意思,便是不可能真会结果我。此刻坑道内四个人,彼此威胁着对方,甚至各有各的麻烦。公羊刺伤了世界之子打破契约,即将面临与之撕破脸开战的风险;而勿忘我正被两股势力集体追杀,穷其心智也只有逃命的份。至于提灯丧妇说“吕库古小姐”是何含义?反正我不明白。铁布利希的使命是带走我拿到葡萄牙交差,弥利耶需要依靠我找寻安娜,所以我才是最重要的人!
“稻草,在我们重逢前,我绝不允许你伤害自己,”望着目瞪口呆的他,我厉声喝道:“如果你再乱来,我立即血溅当场!听我的,不要再继续逼迫她,我目前不会与你们同行,我也同样对她有契约。但我向你保证,到那时我一定会回来!”
而在稻草男孩身后的剃刀,此刻拔下飞刀,正活动手腕,似乎仍很灵活不妨碍射击。他满眼怒火地盯着勿忘我,打地上捡起手枪。
“剃刀,你兄弟失踪的事,确实不是她干的,你只是上了这坏胚子的当,她那么说是为了激你而趁乱劫走我!至于他在哪?我一定会为你撬开她的嘴,问出答案!”我忍住不断攀上头脑的巨大眩晕,道:“我知道此刻你很痛恨我,我比你更讨厌我自己。”
背后的勿忘我歪着嘴阴笑,忽然双足蹬墙,拽着我滑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坑道碎石子间。所有人都不知她这是所为何意,就在这时,第三歇脚平台前无端地升起几蓬黑烟,声音沉闷地像罐装茶叶打高空坠落砸地那般。顿时,一股足以熏晕人的骚臭气味瞬间蔓延开来。俩人闻见大惊,正待细观,背后的短隧道又接连闯进四名“世界之子”!
“藠螨回来了!它躲在暗处又吞了我们一人!”这些正是此前离开的几人,他们望见对峙中的我们,高声叫道:“别他妈相互起内讧了,先一起干掉鬼东西再说!”
两个善良公羊应了声好,随即窜到他们跟前,五人外加一名提灯丧妇摆出个防御梯队,前锋是铁布利希和妖妇,后备是三个世界之子,布下阵势严阵以待!
“这蓬怪烟难道是你放的?你将云诺虫引来做什么?”我转过脸瞪了勿忘我一眼,问。
“对,我难道会坐以待毙?谁知世界之子的人会这么无能,反正放都放了说再多也没用。”勿忘我见自己暂时性命无虞,不由松开了我,提着人骨刀来到人群最末,道:“好了小骚狐狸,你可真会演戏,有那滔滔不绝演说家的口才,还不如省点气力干实事!”
“世界之子”的人并非庸才,从他们斗败弥利耶足以看出。此刻他们招呼眼前一群彼此仇恨的人相互结阵,可见面临之敌,远非过去所能堪比。随着一种铁甲碾压松垮土墙的钝音传来,云诺虫出现在了第三道歇脚平台前!这东西比起之前个头大了足足一圈,裂开的大嘴里吞着另一具提灯丧妇,它就是之前打算割下我脑袋的那只。此刻这鬼东西两翼长出四条黑色钩镰,正轮得呼呼作响,一路过来的地坑都被它野蛮操作弄塌了!
通过众人对这条蛇行怪影的多次宰杀,它隐藏的秘密也逐渐昭然天下。云诺虫被击杀后会化作人茧,人茧在极短时间内将立刻孵化。由于水仙新虫又多又密,极难全体屠戮干净,只消逃走几只,它们便会在其他地方重新大量繁殖并成型。复活后的云诺虫便继承了被杀之前的所有能力,在长出头角后,这东西不再以随机吞噬活人为目的,它专挑强悍对手偷袭,例如提灯丧妇或弥利耶这类。一旦吞噬完,自己便获取了死者的手段,实为最难缠的对手。总之对手越强,它便更强。
我本已头昏脑胀,也不在乎难受更上一层楼,便打算迅速调出第三瞳来,仔细打量这几组黑铁匣的谜面布局。转瞬之间,蛇形怪影便卯足了劲,狂吼着飞扑过来!拉多克剃刀慌忙开火,稻草男孩则扑出身去,挥舞两把刮刀直刺云诺虫脖根。而剩下的一只提灯丧妇也英勇无比,抡着四道黑色钩镰上前,顿时八把飞镰缠绕一起,这给了坑内七人契机!于是,各种长短步枪一齐开火,外加匕首横飞,顿时前方喊杀震天,血肉横飞!
而狡诈的勿忘我则纹丝不动,静静站在人群背后观望,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蛇形怪影见自己被三人缠住,自己又陷在转身都困难的狭隘坑道内,只得裂开血盆大口,朝前方吐出数道劲风,顿时裹挟着黑白颗粒的暗雾喷了上来!背后三名世界之子大叫不好,慌忙抱头闪避,劲风直奔弥利耶面门而来。这时勿忘我见事情急了,也不得不出手,她从手指打出数颗黑色物件,这种不是狼咬的未知东西随即在半空炸开,顿时漫出大量黑烟,不仅将暗雾吞没,也同时遮蔽住我所有视线。
我正身处他们背后十数米的转角,各种咒骂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无法集中精神,往往我刚打算挪出第三瞳,就被前面某个人的高喝吸引去了注意力,总在担心他们稍有闪失让那东西奔我而来。待到满眼黑雾什么都看不见,我反倒不怎么焦虑了,心境渐渐平静。正待我打算细观时,余光散瞳下,便觉得背后起了动静,两条黑乎乎的东西,打我一左一右绕开脑袋慢慢穿过,仰头去望,我不由倒抽一口寒气,差点吓瘫在地。
这两个东西,居然是身后倒吊着的焦枯骨骸,它们不知何时醒了,而且一下子恢复成了人形。那果然是女人,一袭时髦干练的黑衣,年纪约莫四十上下,既不太老也不年轻。我望见她们时,两个女人依旧倒悬在坑顶,走得稳稳当当,此刻已越过头顶,只能见到背影。当来到四组黑铁匣齿轮正上方,她们便分开,绕到了天花前后两侧。
正在我惊得大气不敢出时,前方的黑雾中飞出一个人,她打了几个滚,好不容易在我跟前站稳脚跟。我本能地抱住脑袋,生怕这只提灯丧妇的钩镰乱挥击中我。不过这东西来不及顾我,只是扭头好奇地看了看我,咧嘴一笑,居然又窜进黑雾之中厮杀!
而我再度将视线移回黑铁匣装置上方,那两个鬼魅般的女人早已消失无踪,再一回头,身后两具焦枯骨骸依旧吊在原处!就好像幻梦一场,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我知道铁栏门前大战嚎灵半神的那一幕再度发生,只是不明白是何原因造成怪诞的发生。这件事,直到许多年后我才真正了解,当然这是后话。然而这短暂一瞬,必然有其用意,它不会无端发生,那是第三瞳在揭示它隐藏的秘密。
而前方的惨战也已进入白热化的肉搏之中,不论世界之子、铁布利希还是弥利耶,全都不顾身家性命迈入血战。这只蛇形怪影今非昔比,七人使尽手段,却也只能打个平手。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只提灯丧妇却异常勇猛,众人皆东倒西歪之际,唯有它冲在第一线,腕子上四条钩镰再度缠绕怪蛇的四股飞镰,正攀着云诺虫的脖根死命撕咬!
拉多克剃刀见扑面暗雾又起,忙支起两条胳臂护住头,霎那间无数阴齿布满其全身,这个大汉怪叫一声,吃不住份量,摔倒在地。而稻草男孩见状一个侧滚翻到云诺虫身下,用刮刀直刺其腹腔,随后拽着刀柄,以自身体重划拉出一条半人多高的巨大伤口!自由之子中的一个抱着背囊,对其点点头示意闪开,一头扎进怪蛇体内,随着一声震聋耳膜的巨响,这个疯汉居然引爆了手雷,以牺牲自我将这条云诺虫炸得四分五裂!
剩余六人赶紧跳开,躲到坑道背后,剧烈的爆炸让前方不管第三道平台还是第二道平台,整段全都塌了,黑烟暗雾被黄泥尘埃瞬间吞没。远处的短隧道那头也纷纷传来各种嘈杂,世界之子的援兵到了。可惜它们来晚一步,整个地坑已面目全非,早已无法通行!
尽管我知道他们此举是为求自己活命,根本不是为了掩护我,但仍被这份惨烈和牺牲激荡,热泪滚滚流出!太悲惨了,人被逼到生死一线间,足以爆发出无穷勇气和荣誉感。然而更可悲的是,一旦云诺虫被干掉,他们之间又将生死相搏,不断循环。
然而,蛇形怪影虽只剩下半截身子遭受重创,却并未彻底死去。它见势不妙,借着绝大身躯半数被毁,反而灵活起来,往前方塞堵的黄泥中一躬,竟然打算逃了。众人岂肯再度放它活路,纷纷追击钻进泥洞。依旧是以那只提灯丧妇开道,它抡起钩镰,继续扩大坑洞开口,头一个窜了出去!其余人等自不相让,也是怪嚎连连,连滚带爬而去!
当所有喧嚣远去,坑道角落里仍留着个人,她正阴冷地凝视着我,那便是勿忘我。
勿忘我啊勿忘我,你可知我有多想忘记你?她阴阴一笑,飞快窜到我跟前,打算再度拧住马尾开喷,我再也忍不下,反手给了她一记此身最大力度的带血耳光,打得这个女人脚步趔趄几乎跌倒。她好不容易扶住墙,吃惊地望着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担心自己女儿无可厚非,却怎能做下这种禽兽不如的勾当,甚至逼着两个无辜的公羊相互仇杀!我也同样是别人家的子女,我也有父母,我就活该被你当猪狗驱使?”我愤怒地指着她,胸口一起一伏,叫骂道:“你才是真正的贱人,蠢到家的乡下妞,假如我是安娜,让别人这么羞辱殴打,你作为一个母亲,或者一个旁观者,会怎么想?你不是想杀我吗?来吧,割下我的脑袋,我受够了!”
“好吧,那我就成全你!”勿忘我的细长手指在黄土墙上一顿乱扣,停歇下来时似乎下定了主意,她紧咬下嘴唇,眉头凑在一块,深黛闪亮眼睛死死盯着我,忽然飞窜上来。我本也是发发牢骚,希望这女的不要逼人太甚,哪知她却来真格的,不由得慌了神。
“我怎会杀你呢?你知道,我很坏,但你却又喜欢我的这种坏。”勿忘我一把握住我格挡的手臂,轻抚着我的脸颊,笑道:“望着你,我总也忍不住想要喷你几句和给你几拳,并不是因你令人讨厌,而是你太单纯太可爱了。我想那耍刀的也正是喜爱你这点。或许是男女有别吧,不过那人很烦,我是真想杀他。”
“你到底什么意思?一会儿暴怒一会儿煽情,简直就是神经分裂。”
“打残的云诺虫够这帮人折腾的,不过照现在看来,它是死定了。现在短隧道两端全都聚满人,这东西插翅也难逃。”她扭头看了看远处泥洞扬起的尘埃,有些焦虑,不由轻推了我一把,道:“好了死丫头,我已是耐着性子好话说尽,再多也不会有了。你赶紧告诉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可别忘了,现在他们虽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杀了达米安后,就轮到咱们了。你没听世界之子说要割下你首级去破绯局?我们必须得逃了!”
我手指四组黑铁匣上方,将之前瞧见的异像大致描述一遍,她则不住点头。老实说,勿忘我说的是实情,所有在外围的人,除却不知去向的公羊、alex和范斯,所有人都想要我们的命,虽然我不知这是招谁惹谁了,但似乎我的脑袋一下子变得很值钱。当然,我也有我的打算,弥利耶在利用我找通路,我其实也在利用她,一旦遇险,起码能指着她为我扫除威胁。不过,我挺纳闷一件事,那就是此前她信誓旦旦,似乎对杀掉云诺虫志在必得。可在实战中,却窝囊得很,丝毫不及人家提灯丧妇勇猛,这却是为何?
勿忘我走到装置下,抬腿踏了踏两侧泥墙,苦思冥想了片刻,忽然浑身一激灵,飞窜回我身旁,叫道:“我全明白了,快跟我来!咱们去将你那瘦猴朋友捞出来!”
说话间,我被拽着来到黑铁匣齿轮组的中央,勿忘我手指头顶,说:“那两个倒吊的死人走到这里便分开了,然后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你觉得这是为什么?算了,以你的智商猜到明晚也想不出来,我索性将答案告诉你吧。这片天顶,就是进出的通路!”
顺着她的指引,我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块普通的泥墙。瞧了瞧勿忘我身高,假如我爬在她肩上,兴许手能够得着那里。但为何幻梦中的两个女人活着时却在倒悬行走?这种完全脱离地球引力的反物理现象,究竟算什么原理?
勿忘我姐妹指着齿轮匣,道出她扩散性遐想。她认为起先来这里的人自备了发电机组,这些装置通电后便能活动,那是构造复杂的牵引钢索,相互交叉制衡抵消阻力。它们经过特殊设计,能够使人平稳地走在天顶上。由于两具悬尸早已朽烂外加火烧,因此衣物都化没了。而它们活着时定是穿有特别设计的鞋靴,它的底面可能会布满许多大头倒钩,这么一来,哪怕倒悬也能走得稳稳当当。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走进这处极尽伪装的洞口。做这件事的人,并不都是赳赳武夫,他们中或许掺杂了高级知识份子。而那些人,并没有奇人异士的手段,依旧需要靠机械来端稳步子。
究竟是什么原理造成了目视之下难以洞悉?勿忘我姐妹表示自己知识储备不够,算是半个文盲。但她要想上去并不困难,弥利耶本身就是刺客,专擅飞檐走壁爬穴钻洞。
说着,她往上连续打出四颗墙钉,随后将自己所有能掏出的线绳给我捆得结结实实,伴着她一声吆喝,我直冲泥墙而去。当见到自己的脑袋即将撞上黄泥,我惊恐地抱头尖叫,谁知,丝毫烂泥都没糊上,一切正如勿忘我所说,那头是个空穴!
“你怎么会知道?究竟是如何看破的?”望着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我不由惊叫起来。
“少废话,你只管往里爬,我可以保证你什么事都不会有,但要加把劲,咱们现在已岌岌可危了!”勿忘我显得万分焦虑,当我半个身子刚挤进密道,她便迫不及待地飞窜上来,冲着我大叫:“你这贱人怎么屁股那么大,你没吃过饭?快些再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