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东西该怎么对付?它好像老在这一片徘徊,这是个严重威胁。”
“那条蛇很久以前,就和索伦姨妈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类,它也有名字,叫做达米安。吕库古(dimianoislycurgus,是这家人里的长辈,也是老吕库古的表叔。索伦是他的媳妇,他们全都死于很久以前某个腥风血雨的八日屠杀。藠螨只是个通俗的叫法,这种东西真实的名称,叫做云诺虫(cloudnumph,本身是很美好的东西,神话里也是仙女的意思。但是,他们由古蛮移植体的头窍破壳而出,因而成为最邪恶的可怕生灵。”她扶住我的肩,让我不必害怕,嘴角带出一丝神秘微笑,道:“那底下的地方,也就是你所说的‘仙境’,最早就是它们的巢穴,初生的云诺虫还保持着天然爱美之心,所以那地方才会如此瑰丽飘渺,但它们不断被他人杀害扫除,终于变得越来越邪恶,最后无法忍受那里的空气,才跑来这些臭气熏天的阴沟里。至于怎么扫除那条蛇?我自有办法,决不让它再度复活。”
“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我是说你比起善良公羊和其他人,厉害太多了。”见勿忘我姐妹能够滔滔不绝吐露出如此之多的秘密,而一部分与起先我的猜测不谋而合,我开始由衷地佩服起她来。这个弥利耶既能打学识又渊博,真是美貌与智慧集于一身。
“很奇怪吗?这好像是基本常识,每个弥利耶都知晓的事儿啊。就你这蠢到家的乡下妞被人从小洗脑关在安道尔老鼠洞里,才会一无所知。当然,这不全是你的猜测,而是原始的记忆,你可能是在被人带走前就已听说过。”她显得洋洋得意,为自己点燃一支烟,叹道:“弥利耶本身就和现实世界一样,既有很善良的人,也有极端邪恶之徒,所以不能一概而论。弥利耶原本是个女性组织,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女人。我们存世已有六百余年,从古至今就被皇族贵戚雇佣为刺客,去谋杀政敌和财阀,甚至伪装成士兵,去行刺敌军大将,获取高额酬劳。在行事效率上,其他暗世界的人及不我们,所以因妒忌生恨,所有人都痛恨我们。”
“那按你说过来的,假设像我这样的人,从小被人带走,若是离开了弥利耶,自然也无法练习基础技能,岂不是干什么都不行,没有了特殊价值?”
“为了羞辱!为了满足数百年来那份不断膨胀而嫉妒怀恨的欲念。曾经一度,弥利耶是暗世界中高贵的王者。在那个时代,什么‘自由宪兵’、‘世界之子’、‘铁布利希兄弟会’的鼠辈们,根本还未建立起来。我们是被暗世界鱼龙混杂的势力联合摧毁的!这些禽兽将我们弥利耶的女孩从小拐走,养大后卖去世界各地最臭名昭著的窑子里,看着曾经的夜行者乞讨哀求,最后患上一身病年纪轻轻就大量死亡,来发泄群兽们那颗变态的仇恨之心!”
听到如此残酷的真相,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我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弥利耶女郎,而是个打北加州保释越境的逃犯,但世界之恶,人性之残酷我已穷极心智,却不料远远未及獍行们如此悲惨的命运。勿忘我姐妹胸怀整个族裔的刻骨仇恨,反倒变得容易理解多了。我想,只要是个心智正常的人,当听到这些,都会义愤填胸,握紧拳头!
不论她是否在故技重施,依旧满嘴跑火车,或是继续伪装表演大师,这番言论,靠编是编不出来的,这也让我头脑变得愈加清醒。暗世界体系,绝对是个你死我活的修罗场,每一个貌似高大上的势力,背后都有难以想象的歹毒和恶念,只是保持着体面的表象。
那么,反过来想,这些所谓鱼龙混杂势力里,难道全是歹徒恶棍?好像也不尽然。譬如拉多克剃刀与稻草男孩,显然就不是这种人,只是恰巧归于某个组织,忠实地执行使命罢了。他们除了特殊身份,也是普通人之一,同样有爱好、兴趣以及各自的理想。正像勿忘我姐妹所言,任何组织既有善良之人也有邪恶之徒,无法一概而论。
想到此,我觉得很有必要将两个善良公羊此行的真正目的告知她,然后看看她作何反应。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弄清另一件事,那便是三只耳朵的黑人遭囚禁的真伪。
“好了,别再问东问西,跟着我来,”她见我正站一旁联想翩翩,便上前对我打了个响指,道:“死丫头你在想什么哪?这种事还是别老去想,多些美好的事物,不然你满心都是世界末日的黑暗,时间一久自己若不懂释放,就根本活不下去。在我完全信任你之前,你只配知道这些。我也不怕你这是借机刺探,所有你能听到的,都是暗世界人的常识罢了。”
她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该说的说,不该你知道的哪怕严刑拷打你也别想从她嘴里问出半个字,更何况像勿忘我姐妹这种满身伤痕的坚忍女性,压根就不惧肉体折磨。她见眼前又开始扬起那股黄色的油雾,便打包里掏出个八角形纸盒,将里头粉色绸缎包裹的粉末向外一扬,顿时异香扑鼻。油雾一接触粉末,就像高寒气温下泼出去的水,纷纷化霜,掉落在地。
她伸手打出一颗红色物件,在前方炸开,一地的碎颗粒立即被点燃,只消数秒,便在空气中灼烧干净,鼻息间那股暗香才消失无痕。再看向远处那只巨大的云诺虫,露在水银外的节肢慢慢发白碳化,就跟铁仙女一般,眼见是没法活了。她这么做,是为了断那四处乱窜的达米安。吕库古念想,假若再次遇见,必然会手起刀落,断不会再留它活路。
“勿忘我姐妹,像你这样的女人,普通男性瞧见你就战栗不已,哪还敢亲近,更别提谈婚论嫁。我很好奇,你过去的男友,又是怎样的人?”我望着她一脸严肃,不由感到好笑,又想要去惹惹她,便问:“你总不可能每天都打打杀杀的,总也要讨生活,你是靠什么而活?”
“你这小贱人怎么那么多问题?你那么关心我干嘛?谁告诉你我每天打打杀杀的?我当然有家庭,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哪来什么曾经的男友,我老公现在活得好好的。”她一把拽住我的手,朝着我所指的那个石隙过去,边走边说:“你以为我是电影里上蹿下跳的忍者神龟?现实里我很讨厌暴力,我最喜欢的电视是老友记,刚推出的欲望都市也已收订。”
说话间,我俩已来到石壁缝隙中段,她怕我故意使诈,用线绳吊着我先下,观察数秒才自己下来,然后推着我来到瞧见马洛的那个豁口,开始往下打量。我扫了一眼,还是那个角落,似乎与离开之前并无变化。但再细细一瞧,便发现了微小变化。那便是马洛此前手持的锈迹斑斑船锚,正搁在石壁前,这说明他回来过。
“小骚狐狸,你过来替我看一下,我没你年轻,可能视野不及你那么广远,”她一把扯住我马尾,拉着我贴边来到石隙的最左侧,手指下方比划着说:“我最远视线只能去到底下五米范围的地形,老实说无法辩出这究竟是哪。”
“诶?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你答应过不能再打骂我,怎么还是这么粗手重脚的?我可不是你随意使唤的佣人,”我不满地摇摇头,装模作样地扫了几眼,可惜也只能看到这么多。
“我忘了,既然如此,那试试你那只隐藏的眼珠再观察观察。”她轻拍了我后背几下,算作道歉,说:“如果不能辩出这是什么地方,也就无法救出你的伙伴。”
老实说,之前那铺天盖地的难受,我实在不愿再尝试一遍。现在我变得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过去我还有常识,头晕目眩随着使用次数增多,每次都会削弱许多,但自从成了女儿身,前后两次感触截然不同。我难以想象,这次再擅用第三瞳会带来什么后果。然而此刻,我也很想知道这底下的具体地貌,马洛失踪得已经够久,如果弥利耶能判断出这是哪儿,将大大改变当前的进程。最起码的,范斯和alex肯定不会再仇恨她。
想着,我让她退到一边,慢慢移出第三瞳,将无限的绿线投射下去,随着锦缎般柔滑的视野不断突破,我将足下这片石壁前后十五米的角落看了个够,同时昏晕的感觉也浮了上来。
此刻的马洛,仍在附近待着,但他倒卧在几大块破石头背后,肚子正一起一伏,好像睡着了。而距离他不远之处,便是许多的熔岩洞固有的及地熔柱群,这块地方身处地底将近三十米之下,周遭都很湿润。可奇怪的是,面对如此之多的水,他却非要喝我的矿泉水。伴随着强烈的天旋地转,我终于体力不支,直直往下摔落,被勿忘我姐妹一把拉住。
我沉浸在一片温香与灼热的怀抱之中,弥利耶仍像之前那般轻拍我的肩背,待我完全清醒回来,已经是十分钟后。她正用手掌替我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另一只手打背包里翻腾,见我回转过来,便将人顺势一推,让我躺卧在石壁前,冷冷地丢来一瓶矿泉水。
“好了,大小姐,我这辈子都没那么伺候过别人,包括自己老公。现在可以说说了,那底下究竟是什么情形?”她团着手坐在另一侧,问:“瞧见我们的人没有?”
我喝了半瓶水,这才略微缓过来,随后将目视所见一股脑地倾吐,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继续闭目养神。她在那端细细思索,叹道:“居然能瞧见那么大的范围,这到底是什么眼睛?”
我想起马洛正在底下,或许由他来说可能内容将更详尽。想到此我不由扯开嗓子朝底下大呼,顿时那尖细空灵的嗓音响彻天际,美妙得我几乎再度昏厥过去。岂料,此举竟让勿忘我姐妹腾得一下跳起身,她走上前来狠狠甩了我个带血耳光,骂道:“你这小骚狐狸是不是又打算使坏?将你那些不三不四的主子和同伙招引过来?我可警告你,这次我不再客气!”
话音刚落,她立即拔出那把细长的人骨刀,四下张望片刻往上一蹿,跑出了石隙进入云诺虫坑道,不知干什么去了。耳畔静得出奇,什么纷乱也没有,也许alex等人根本没在附近,那些提灯丧妇也不见踪影,总之适才的大叫,丝毫没起任何波澜。我捂着发烫的脸颊,恼怒地等她回来,这次我绝不姑息她的任何面子,一定要往死里羞辱她。
“谁?谁在哪?”岂料,适才我的大叫却引来了一个人,那是马洛。可能我的嗓音过于美妙且轻柔,丝毫不具威胁性。他手扶着石壁来到了边角,打着手电往上照射,顿时亮瞎了我的眼。就这般看了一阵,他痴痴傻傻地吐着舌头,问:“小姐,刚才是你在叫我?你是谁?”
“我?”我不能暴露名字,便连忙止住他的发问,道:“我是刚才给你送汉堡和水的人,听着,我知道这事很扯淡,虽然我外表是个女人,但我就是他,其他的你就别问了。一会儿有个凶神恶煞的女人过来,她可能要问你些事。你千万要记住,绝对不能提我的名字,就学范斯那样管我叫小老妹,其他别问了。”
“你就是他?他又是谁?难道你是跟在法国佬身后的那个姑娘?难道你曾到过这里?你何时给我送过水和汉堡了?真是咄咄怪事。”马洛使劲揉眼反复打量,像个垂涎天鹅肉的蛤蟆般合不拢嘴,道:“这个角度看你真是太美了,活像个仙女。”
我听得一头雾水,正待发问,穷凶极恶的弥利耶回来了。她翻身跃下后,便虎着脸扫了几眼,令我起开,自己背着手来到豁口往下打量,很不人道地唾了口带血唾沫测量深度,恰巧马洛的蛤蟆嘴张得老大,正巧滴落口中,咳得瘦子半晌喘不上气来。
“这个小矮子就是你朋友?”她视若无睹,丝毫不在乎别人痛苦,用一种救世主的声调问他话:“喂,那个瘦猴,你老老实实将所有讯息说出来,没准我能弄你上来。”
“小老妹,这个又是谁?是那个法国佬alex?”马洛好不容易喘上气,望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女人,叫道:“怎么他变成个女人了?我就知道,肯定是他,他一直就讨厌我。”
“这个,还真不是,”望着勿忘我姐妹这副姿态,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她站我边上,的确很像娘化后的alex,一股混不吝且对什么都无所谓,特别是那股谁都瞧不上的眼神,确有几分神似。我忙对底下的马洛说:“她是真正的女人,是货真价实的獍行。”
“什么?两个獍行还嫌不够,你又带来一个,你究竟是打算救我还是杀我?算了,我不要你们救了,就死在这里好了,饿死也总比被她们打死得好。”他哀叹一声,坐倒在地。
“喂,我问你话哪,你没受过教育吗?当女士问你话时你得看着别人的脸回答,这是起码的教养。”勿忘我才不管他的自爱自怜,蹲下身子打着手势,问:“那俩个弥利耶为什么要追打你?你没事干嘛惹她们?她们中一个黑长发的女孩有什么特征?”
“我没惹她们,因为此前见过其中一个,我总道是熟人大概可以沟通,谁知正是这个黑长发喝令另一个金发的动手,这两个恶魔般的女人打了我两顿,醒来后就在这里了,哪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破地方的?至于特征,黑长发的能说中国话和英语,两者都很熟练,可能是个美中混血,她身上有股天然香味,但这女人抹了特殊香水,想要刻意压制这股清香。还有她的身子很硬,像铁板似的,我揍了她一拳手都打骨折了。”
“好了好了,这些都不是什么特征,”勿忘我姐妹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好好回忆下,她身上有没有特别的标记,例如纹身,伤疤或者是黑痣红痣,就是一眼能看出来的那种。”
“这么黑,我眼镜也掉了,还真说不好,不过,你等等,”马洛低下头啃起指甲皮来,思量再三,道:“有一个特征,我记起来了,黑长发胸前有块条形码般的纹身。”
“条形码?这什么鬼东西?”勿忘我姐妹一听急了,搓揉着脸继续俯下身子,问:“我索性说得再明确一些,她背部有没有一个很大的十字星伤疤?”
“她是个女士,你总不能要求我去扒她衣服吧,所以我不可能看见。”马洛继续啃着指甲皮思索,忽然一蹦三丈高,指着自己脖根,歪着嘴叫道:“但由着你这么一说,那女的这里有块十字形胎记,比皮肤颜色略深,非常小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真是岂有此理,尽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天哪,”勿忘我姐妹一下跪倒在地,她失神地望着我,几乎无法言语。
我见其眼神极度不正常,脸上堆着各种难以揣摩的表情。似乎在暗暗发狠,又像是暗自窃喜,时而咬唇,时而两手交替抓挠,总之就是一副焦虑不堪的模样。
“怎么了?”我也蹲下身子,扶住她发颤的肩头,问。
“她是安娜,我的安娜啊,这怎么可能?我亲手安葬了她!”勿忘我姐妹一时控制不住内心激动,泪流满面,她一把抱住我狂笑起来:“难道我已经死了?这里是地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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