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翻砂工地一片寂静,四下里都在悉悉索索闹着动静。
那是他们几人,正在不停移位,一是企图打乱它心智,二是在找称手的兵器。碎颅者站在原地,头扭个不停,正在努力辩听。它刚想扑向前方,便让后方的杂音搅乱心智;刚抬起爪子打算往左,右边又响起敲击,这种四下里都是敌人的处境令它身心疲惫。
我在梨子皮般的废金属条中翻到一把二齿叉镐,反手藏于身后,持续爬行着。而另一侧的alex同时找到了一把缺牙刃消防斧,正拿在手里比划。在这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谁都看不见,但他那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分明就是在提醒我领会其用意,但老是这么打转也总不是办法。渐渐地,他离那东西越来越近,而自己却浑然不知,如果再这么绕下去,不出几分钟就将爬到它身边。
远处的范斯嘬了嘬牙,伸手甩出一块碎砖,石块正巧砸中锅子,发出“咚”的一声闷音。碎颅者随即有了反应,四肢踏地朝前猛冲!而在这过程中,alex走走停停,掏出自己手机按亮丢地上,一个侧滚又往后翻倒,躲进欧式大橱背后。那东西一头扎过去,被脚下乱七八糟的钢筋铁管绊倒,而当再度爬起身,又像失去了目标般发呆起来。而亮着的手机,距离它不足五米,它却看都不看。
“难不成这东西是个瞎子?它是靠听觉来辨别方向的?”我伸手抓起,心中暗暗地想。
“一、二、三!”角落里传来胖子的计数声,碎颅者的脑袋一下子又侧转回去,开始向他逼近。我才端上手机,它便叽叽喳喳闹起铃声来,碎颅者一愣,又调转方向,飞扑过去。见状我来不及细看,只得别处一甩!
这种时间,是谁打来电话?或是alex预先设置了响铃功能?但他手机没那么高端,无法延迟啊。莫不是打电话者是chris?对,一定是chris,她久不见报平安,此刻必然很心焦!
我刚想去扑手机,但是太晚了,被飞速赶来的碎颅者长满马牙的大脚丫一踩,顿时稀烂。
我明白过来这是在干什么了,不过代价太大了些。手腕上的电子表,它肯定是不能用了,连接扶梯一战时已被砸坏,但铃声功能还齐全,我见他们几个纷纷掏出光笔手电之类的照明工具寻找它的位置,怕动静闹太大反而弄巧成拙,忙设定三秒后响铃,朝它掷过去。果然伴随着一声“i'vegotthepoer!”碎颅者高举锤子般的左臂,狠狠砸下,我的手表算是彻底嗝儿屁了!
为了防止怪人耍诈,我谨慎地掏出手电,朝它脸上射过去,见那三角脑袋在光芒中被照得雪白,碎颅者依旧傻傻站着,丝毫反应也没有。
“就是现在!”alex大喝一声,举着荧光喷筒朝着它直冲过去,来到近处开始狂喷,顿时那东西满头满脸花花绿绿,活像只螳螂!而左右两侧的范斯马洛也同时窜了出来,手握横管螺纹钢条,如同十九世纪初的长枪龙骑兵般对准碎颅者身上猛戳。我不甘落后,也端着稿子飞奔上前,使上此生最大气力照准三角脑袋兜头砸下,齿牙深深陷入天灵盖,碎颅者猛一挣扎,整颗脑袋挂着镐头被扯了下来!
跟着,我们还没来得及高呼胜利,这东西的腔子里忽然冒出大股咸鸭蛋黄似的油腻,手脚乱舞,掐着自己脖子撞开胖子夺路窜走!一眨眼功夫,它就攀着墙头爬回二楼,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穷寇莫追!”我忙伸手向他们挥舞。
三人摆手大笑并说原本就不打算去追,纷纷围拢过来,让我举起稿子给他们看挂在上面的头颅。凑得近了才分辨出来,这哪是什么脑袋,不过是一堆焦化甲壳堆砌起来的附属肢,发育得很畸形,左右也不对称,上面布满凹凸不平的马牙,散发着一股腐败水草的臭味。四颗绿豆眼珠其实是几个类似排水换气的圆孔,一种闪着幽暗光泽的半凝固胶质,正汨汨地打这些窟窿里流淌出来。
“为什么要拿喷漆筒喷它?靠得那么近这东西一抡爪子就能将你脑袋拍下来。”我伸手拧住alex衣领,质问道:“不要命了?”
“哎,我们跟你不同,你看得见我们看不见。油漆是荧光的,只要附近有光就能看见它,这也是为了防范再次被它脱逃失去踪迹嘛。”
马洛小心翼翼地捧起“头颅”半跪在地,伸手在脑壳内掏着,然后掬起一捧发亮的脑髓凑近鼻孔嗅了嗅,举到众人跟前。
严格来说,半凝固胶质本不会发光,亮着的是上面一段段犹如神经网状的脉络,但随着离开身子的时间一点点过去,脑髓也逐渐变得黯淡,最后彻底失去光泽。
“很腥,有些像刚拖上岸的牡蛎气味。”我招招手,让alex也来分辩。他居然探出手指蘸了些,放进嘴里吃了起来。见状胖子忙伸手制止,但为时已晚,他的舌尖已舔到这种胶质。只见这小子砸吧着嘴,眉飞色舞,连声夸耀这东西的滋味就像在吃德国螃蟹,鲜得不行简直让他下巴都掉了。
“这种乱七八糟不知来路的东西,乱食一通当心吃出病,你真是个野蛮人。”马洛一脚将“头颅”踢得老远,皱着眉头斥责。
“这东西如果在我里昂老家,一准就被吃没了。”alex却不以为然,说在法国,像牡蛎、蟹子那样的东西刚从拖船上被卸下岸,就直接被拿去码头附近的餐馆里做鲜品,稍做简单处理后端上桌,当地人拿食盐、蘸料洒一洒,就生吞下肚了。其实在美国南部的几个州,也有这种吃法。
“不论这是什么,基本可以判明一点,它是打水里出来的。这也表明,在废宅某处,正如小吕库古所预料的,一定会有个水牢,而且面积巨大!”马洛取出一只塑料袋,包了些胶体纳入口袋,说回去后交给实验室做调研,分析里头成份。
“啊。当哥伦布结束二百四十天远航回到西班牙那刻起,地中海贸易就被大西洋贸易给取代了。”胖子背着手,表情愉悦地抒情起来:“而当老范和老马在经历二十四小时峥嵘岁月后,最终干翻了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古蛮移植脑袋,也就代表了吕库古阴宅之谜昭然天下已经是一步之遥!”
“诶?不对!你这个说法很有问题!”alex听完抒情,伸手拍拍范斯厚实的背脊,指出其中的疑点,问:“它怎么可能会是从水里出来的?若真的如此,暗文字里的拉扎洛斯。吕库古还打算带人去找水源,这样岂不是自投罗网白白送死?”
“管它呢,这不过就是我随口嚷嚷,怕啥?!”岂料胖子白眼一翻,骄狂起来。他手指脑袋,喝道:“再来一次它还得死,这古蛮怪物的路数都叫咱们摸透了!它就是个瞎子,靠追踪声音捕猎生人,我们是什么人?兰开斯特兄弟!老范和老马都是全能高手,alex枪法又准打架又一流,还能不管不顾地拼命!而咱小老弟简直就是千里眼暗夜杀手,咱们这个超强组合,还能让这区区爬虫怎么着吧!”
说完,他带着不容置疑的眼神一一扫过我们每张傻笑的脸,然后掏出eed美滋滋抽了起来。说实话,被人捧臭脚的感觉,实在美妙,即便再心存迷惑,但谁都不愿露怯。试着去想,也许正像他所说的那样。我一个逃犯,尽管没干啥丧绝人伦的坏事,起码比起普通人会更强一些吧;alex是个独自混荡北美好些年的逾期滞留者,深谱生存之道;而这范斯马洛两人,也是天涯同命鸟,同样境遇下的低收入者。长期从事着冒险历程,不论体质还是经验,都有过人之处。这些,丝毫不假!
就这么盎然了几分钟,胖子过足了瘾,开始招呼我们往底厅另一侧摸索,打算先找完四周角落再爬楼,看看厢房内有什么称手的家伙。长柄斧子算件不错家当,但只此一把分配不过来。而满地长长短短的钢筋,表面太过毛糙不平,刚才勇斗碎颅者就已搞得手掌鲜血淋漓,不做处理很容易破伤风。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算继续深入,想找到那个污泥水池子,也就是厕所座便器里瞥见过的地方。它一定存在于宅子某一处,只是还未被找到,而大家的方向感都很差,辨不清大概会在哪。
越过几口大锅时,范斯马洛停驻脚步,打着手电蹲下身子,好似有所发现,开始细查起来。见杂物太多,大家一起动手拆了炉灶,移走部分钢管,这才发现底下别有洞天。这中央被人掘出个直径六到七米的大圆坑,填满了半凝固的水银,坑道曲曲折折一直往下,似乎没有尽头。
我被推搡上前试着去透,但满眼血红一片,根本窥视不出这坑挖得有多深,水银里还掺杂着其他金属粉末,这对我视觉而言,是严重障碍。见俩人暂时待着没有要走的意思,alex索性将斧子留给他们,招呼我继续往角落去。一阵阴风刮过,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摇头哀叹出来时太急,应该把黑西装穿上,这会气温又下降了。
两小时前我带着水井爬过来的他们走出怪屋时,他顺手将那件沾满血污的外衣带到了小屋里,那时大家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很新鲜,又是解读兽皮记书又是自制电弧灯阅读墙头暗文字,竟抛至一旁,几乎遗忘过去。
“你觉得这件黑西装会不会也是马德兰的东西?”
“难说,我也没细看,那是春秋装,在这季节里显得有些厚了。但我家老头应该能穿得上吧。”他啃着指甲皮,淡淡说道。
“可要真是你爸,按西装上的出血量,这会儿正身受重伤,不知倒在哪里了,你难道一点都不着急么?”
“这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我家老头是个土老冒啊。那套西服过于浮夸,简直像潮人馆橱窗内的非卖品,一个老汉能穿着它招摇过市吗?我觉得吧,穿你我身上那还合适些。再说回来,真是那样,他也在刻意逃避什么,总之一时半会找不到,咱们干着急也没用。”他掏出烟卷点燃,说:“不过,挟裹衣服乱跑时,我隔着料子能摸到兜里有些东西,可能是票据,也可能是信用卡,往后找人破了密码将钱提出来。一会儿再上楼,再仔仔细细翻衣兜搜搜,也就明白整件事了。现在哪,我更感兴趣的是刚才逃命那小妞,她究竟又是何方神圣?”
“这女的一心只顾着跑,我也没看清具体样貌,总之长发及腰,身材倒挺窈窕,面容应该不会差,我也正纳闷她究竟是什么来路。”
“嘿嘿,我当时站在墙根,瞧见她侧面了。这应该是个东方人,比我俩成熟许多,你也知道,我一直喜欢异国情调,这妞挺中我意。奔跑中,她还对我说了句话,这才是我最想弄懂的,早知现在当初就该去学些外文。”alex抬眼打量二楼那个方向,道:“她望见我时,忽然冒出一句话,我也不知她说的具体是哪国话。”
“看外貌应该是东亚人,南亚的女性没她那么高,那么,你不妨试着模仿下她的发音,听听大概会是怎样?”
alex咿呀咿呀嚷了一通,我也分不清是哪国语言,但听着有些像中文。而新的问题来了,那就是,说中文的人隔着门板我似乎见她已被干掉了,而后来又没找到遗体。那么说,难道所谓“女鬼”、被干掉者、皮装女都是同一人?
“你再学着说来听听,我觉得那好像是中文啊。”我想多听几遍,做最终确定。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他说着继续又学了几遍,我仍旧没听懂,隐隐约约就辨出一个词,“天脸”,但那是整段句子,只有两个字根本于事无补,最终也只得无奈地放弃。
我有种直觉,这女的慌慌张张,应该不会是诱拐我们来此的梦呓低语者,哪有设局的人反而被陷在局里自己出不来的?她也不太像是楼道内moan流血的那位,很明显四肢健全,更没有受伤。至于她是谁?有一千种可能,也有一千种不可能,这个问题,只消再度走回小屋,开口问明即可。
“那,要不现在咱们回趟小屋,去看看她问个明白?”我抬眼望着楼梯,问。
“这事不急,忙完后回去再开口问好了。她大难一场,没吓死已是大吉大利,对谁都会很警惕,自身也没有安全感。或许她根本没躲进小屋里,而藏在他处,总之一时半会也不会找到。另外像我这种痞子相,她就算面对面,心理肯定特别戒备。”他也抬头望了望楼梯,思索片刻道:“还是让她好好休息睡一觉,醒来后彻底放松再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