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著声音极目远眺,一个约莫六十开外的白人老汉站在门洞前的灯下,衔著烟,正仇眉恨目地瞪著我们。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老汉将手中的扭旋式拖把往地上一丢,问。
“今天是发薪日,我跟马戏团那群人。”alex松开我的手,指指自己,又指指舞台解释起来:“他们应该也快到了,你该问他们,我是这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马戏团不过是租借场地,什么时候你成了这里的工作人员?”老汉阴阳怪气地讪笑,吞云吐雾道:“他们昨夜上打包上车走了,留你这傻瓜在此,还想要工钱?哈哈,没其他事就赶紧滚,我还要打扫。再啰嗦我要报警了。”
“什么!他们昨晚走了?怎么可以这样?!shit!我完了,我全完了!”alex听完如五雷轰顶,绝望地抱著脑袋,蹲在地上绞著头发。长吁短叹了一阵,抬起头望着我:“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还欠著房钱,这几天就要交,没钱我住哪里?!”
“该怎么办?去‘烟灰区’逛逛,像你这般涂脂抹粉的半大小孩就很多,房钱不够多去几次就有着落了。好了,生存之道给你指点完了,你们两个混蛋现在可以滚了。”老汉站在那里幸灾乐祸地冷笑,同时用挑衅的眼神望著我们。
我一把从地上拽起alex,一言不发拉著他朝门洞走去。在与老汉擦肩而过时,我故意撞了他一下,道:“你犯得著和个扫垃圾的清洁工罗嗦什么?这种人也就是个粗人,只配干粗活。你先别急,我来想办法。”
alex看著老汉,恨恨又不甘地说:“你很变态,你真的太变态了。”
老汉一把扭住我衣领,将烟蒂朝脚边一吐,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说谁是清洁工?我是清洁工?你大概是昏头了吧,我今天不……”
我一下甩开老汉的手,疾步下了楼,背后传来他暴风雨般的污言秽语。
上了停靠在小剧场后的车,我和alex猛踩油门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俩都很清楚,无论遭受什么损失,一定要将自己的风险降到最低限度。万一让人报警,比什么都糟,至多也就是争个口头之快,但绝对不能计较。
“完了,这下全完了……”alex坐在后车座,欲哭无泪。顺手打开车座后的包,掏出啤酒来猛灌。
“你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们沿路看看,没准可以找到应急的工作。”我一边安慰他,一边指指渐渐变得拥挤起来的街道,撇撇嘴说:“天无绝人之路,这样的事我都遇上好几回了。”
“就算找到事做又能如何?我是说就算今天我们撞狗屎运,人家也不可能当天就付你薪水,我那要命的房钱……林锐,你别管我了,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总之我是完蛋了……”alex就像我过去常常遇到的那种忧郁青年,像只螃蟹一般陷在皮椅中,眼神黯淡地望著缕缕飘渺的烟雾,烟雾撞著车顶,旋即四散开来。
就这样,我和他一个上午都在路上闲逛,他只负责长吁短叹,基本不听我说什么。而我起初还劝诫,时间一久自己便厌烦了,于是闭上嘴,只管专注眼前的道路,尽量放慢车速,可以让四周的商店、酒吧之类场所每一张贴在玻璃上的纸张内容可以看清。
我们在白城堡(hitecastle随便点了汉堡,将车停驻路边,开始简单的午餐。我望著车窗外,啃著指甲,回想一路过来看见的商店及酒吧,想要理出头绪来。然而,情况委实不同于我的乐观,真要立即找到工作,而且还得在三天内拿到薪水,简直是痴人说梦。相比较他,我倒并不著急,也没指着某笔钱咸鱼翻身。而alex的情况显然糟得多,这场被介绍工作的烂事,现在反成了我替他找工作。
我在心中暗暗做出决定,下午四点前若还没头绪,那只能就此分道扬镳,我除了再给多他些钱算作昨日报酬,其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十分钟后我招呼他上车,照例四处乱瞧,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今天两次路过的某个地方,似乎很有点意思。那是一家大型mall,mall本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的广场很混乱,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购物小卡和手推架,宽大的门前,只见有人把车开出来,却没有超市人员将车辆归拢回去。于是,我将车一拐转回这家mall,独自一人下车走进大门。
几分鐘后,我笑容满面地出来,用手指扶著脸朝alex做了一个smile的表情,拉开了车门。原来,这是家新开不久的大型购物中心,卖货员都没招满,因此内部管理异常混乱,收拢购物车没有专职,而是对该店店员采取回收提成的奖励机制。但这地方的人却相当懒,他们似乎不愿意去赚这种几分钱推回一辆车的无聊外快。我进门大致询问了一下,有人让我去填应聘单子,但这需要固定居住地址和身份。跟著我又和店员商量可不可以代替他们回收车辆,赚取人们不乐意干的外快。店员不反对找来个头发妥贴的经理,这人怪异地看看我,想了想便同意了,和我谈好价码定完每天开工时间,指著广场和左侧的停车道,示意可以开始动手了。
就这样,我和alex开始回收小卡,并且帮顾客扛商品放到车厢拿取小帐,下午工作结束时,我们小费外加mall计件总共赚取了67刀,大大超出我原先的预估。头发妥贴的经理临了还专门送我们2大袋面包和鸡蛋,似乎对此比较满意。他说之后这个活就包给我们来干,明天上午开店后去仓库拿制服,不过不算员工,只能当协助人员。工钱嘛,还是按照今天这样的结算。
alex很高兴,显然这种事是他从没想过的,虽然很累但是创收倒还行,由此,我们莫名其妙地获得了一份工作。
我将我那份全部留给他,让他先应付房钱,其他往后再说。他却也不推辞,只是简单地请了罐汽水,搭车到路口便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样,alex每天7点準时来叫门,我与他快速赶到店里穿上制服,一整天都在广场上凉棚底下坐着。最初没什么人搭理我们,后来有个卖不粘锅的女孩找alex搭讪,店员们这才慢慢开始混熟,他们最大的疑问便是明明可以正常应聘和他们一样却为何偏要当临时工。我则尽量避免与人解释,只顾专心干活,也不热衷其他。同时,我将旅馆的房退了,由alex介绍搬到了他居所对面的楼里,某间据说偷逃房钱的妓女曾住过的小单元,暂时性栖生下来。
时间一天天在过去,不知不觉我已待了一个月。mall的活相当繁忙,每天都干到口吐白沫為止。经理也由过去那种施恩与人的嘴脸换成和蔼可亲的模样,alex与员工打成一片,甚至那些人夜间还专门请我们去变性酒吧玩玩。平日里除了有些流浪汉有时会来张望,但一见我们从仓库里踱出来,便知趣地远远走开。总之,一切都相当平静。
正当我们逐渐习惯这种生活时,有一天经理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身后,欲言又止的模样,当我转身打算询问,他又抬头假装看天气,我就觉得可能要发生些什麼了。果不出我所料,到了傍晚,经理把我们叫到小办公室,无限遗憾地摊牌了。原来,他可能要被调到其他的门店去,这里将会有一个公司新派的经理报到,我们这俩临时工届时还能不能继续干下去,他无法做出保证。
“没关系,就算新经理上任,我照样可以保住饭碗。”alex那固有的担忧表情浮现,我总会这般安慰他。事实上,他是对的,我可能真是他的幸运星,每次我都能想到普通人想不到的好点子,虽无法长久,但临时应个急还是没问题。
某天的午餐后,我和他开车去周遭油站加油,在出来时,车尾撞上了后面直接开进来的一辆车,车主气势汹汹地扭开车门,快速窜到车前,预备吵个你死我活。当那人来到车窗前,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同时,他也很快记起我们来。
“我刚才就在想这车为啥这么眼熟,果然是你们俩小王八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在小剧场里爆粗的清洁工。他立即认出我们来,破口大骂:“你们怎么开车的?有哪个疯子会这样将车倒著开,你们从没有替车加过油吗?有你们这样乱开的么?”
我浅浅一笑,抽著烟望定他,指了指边上指示牌说:“还是你自己看看吧。入口道在前面,这里是出口道,是你撞了我们的车,现在反倒赖我,你没有加过油吗?你不懂开车吗?”说完,又是得意又是笑。
老汉顺著我的手指去看,发现我们果然在出口道,反而是他自己没注意将车错开进来,直接撞尾。虽然他知自己不在理但依旧不甘示弱,想了一阵继续强词夺理:“你為什么倒车?我的意思是你们怎么开的车?谁会像你们倒开著车出油站的,万一撞到人你还有理了?”
“因为倒车我可以快速右拐上公路。这与你何干?无论我正开倒开,都由得我。车尾灯打不亮了,我还没跟你要赔偿!”老头这才转身去看碰撞的车尾,如我所说,车身上有一小块不太明显的凹陷和划痕,于是理屈词穷,赶紧爬进车里,抱头鼠窜逃跑了。
“这都什么人!”我任由他逃离,伸出右手比出中指。
回去时已是餐点后结束一个小时,我们走进店里,看见经理的小包间里坐著个四十来岁浑身抹得喷香的陌生女人,而头发妥贴的经理正在收银处弯著腰和卖不粘锅女孩闲聊,见我们走来便挥挥手,示意跟他过去。
“那个,你们大概也都知道了吧,新经理到班了。我明天就不来这里了。你们的事我刚和她谈过,但她认為这是员工的本职工作,不太接受建议……要不,你们自己商量下,跟著要怎么办吧。”说完,他一脸愧疚地笑笑,快速离开,之后一整个下午,我再也找不到他半个人影。
我耗费了整整一个下午和新到任经理交涉,alex则害怕听见结果,努力地在广场上搬东西。这是个死不开窍的蠢女人,一整个下午用手指交替支著脑袋,漫不经心地听我站在那里说,既不回答也没任何表情。整间屋子都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怪异香水气味,她不断在重复两句话,一句是员工该做自己本职的事,还有一句就是为何你们不应聘非当没安全感的临时工?最后冷冷地说他们不雇临时人员,但我的话她会考虑考虑,但不保证能给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总之,这个女的是个冷酷至极的人。
我恨恨地从店里拿走两大袋面包和鸡蛋上了车,表情严肃地离开店子。耳边满是alex长吁短叹,他又像以前那样自顾自地喝酒,然后像个落魄诗人般瘫在皮椅间。我则一言不发,努力地将头脑中下午对话做个整理,分析每句话的实质,想想该怎么应对。
“按说如果她不再雇工,可以直接了当地回绝,但却没有,而说考虑考虑,那么说不定是我将人想错了。但这也不确定,反正她说了算,现在关键的倒不是她,我觉得该争取员工们的支持。”我开著车,对alex分析著眼前状况,说:“我觉得你和他们比较熟,可以想些办法,要不我们去那些人聚会的酒吧,你打电话把他们叫出来。”
“你的意思是目前他们招不满工,让那几个哥们搞罢工?得了吧,这不可行,别人凭啥要为咱们做这许多?再说也没那么熟。”他思虑片刻,道:“卖锅子那妞就说过你们不肯交心交底,他们也不会真拿咱们当朋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我有些急了。
“atchout!!”alex忽然脸色煞白,手指前方,我立刻剎车,只听得“嘭”的一声,似乎撞到什么重物。
我赶紧翻身下车,看见一个工具箱及内里的扳手、螺丝批等细小物件撒了满地,有个人躺在地中央,抱着大腿表情痛苦。我忙收拾撞翻的工具箱,与那人对上了眼。岂料那人瞧见我,气不打一处来,狂叫道:“又是你们这俩小王八蛋,我怎么无论到哪都会遇上你们?哎呀,我的脚,我的脚。”说话间,alex也下了车,来到跟前。
那人居然又是小剧场的那个清洁工老汉!诺大一个都市,一天里遇上两次,命中率高得有些不敢相信,算倒霉到家了。我由著他谩骂,请他起身试著走走,而老汉不配合,只管坐在地上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