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
(九
下
此番南下,阿史那家族对中原志在必得。所以自各附庸部落里横征暴敛,几乎将整个草原都刮低了半尺。为了平息仆从们的反抗,突厥使者将中原的富庶程度吹到了树上能长羊肉、井里能冒牛奶的地步。因此很多受其盎惑的小部族几乎举族搬迁,携带着所有积蓄、牲畜和族人追随在狼骑身后。
为了保证军队的长期作战能力,阿史那骨托鲁将各部族所携带的辎重统一存放在了大营之内。指定随军前来的各族老幼病残共同看管。而战败的消息一传开,根本没有自保能力的老弱病残们立刻炸了锅,不管三七二十一,抢了够自己吃的干粮肉脯,跨上战马便走。守营的将领开始时还试图弹压各族部众,待后来看见溃逃回来的士卒越来越多,麾下的弟兄们越来越乱,只好收拾了几包干肉奶酪,带着自己的亲信翻山越岭而去。
每一波溃卒回到大营之后,都不敢多做停留,拿上些够路上活命的干粮,上马便走。没有人组织撤退,也没有人想到去焚毁物资。待窦琮杀进联军大营,尚未逃走的老弱和溃卒还被堵下近千人。看见中原军队鲜红的战旗,他们谁也不敢反抗,丢下肩膀上的大包小包,跪在地上祈求活命。
逮了一大筐子小蟹小虾,却放跑了送到手边的大鱼。窦琮心情好不沮丧。少了阿史那骨托鲁的首级,今日一战的辉煌程度便大为减色。日后大伙闲扯起来,提及此战里中原联军唯一的一支轻骑兵在敌我双方胜负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居然不懂得堵住狼骑退路,反而沉迷于砍小兵脑袋抢功,未免又是一个尴尬的笑柄。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李将军的命令?”恼怒致极,窦琮瞪着眼睛质问自己的亲兵。
“没,没听到那边的角声。”亲兵向远处躲了躲,委委屈屈地回应。今日的战局在生死关头来了个大逆转,当时几乎河东弟兄们都高兴得疯了,谁还顾得上时刻去注意中军的号令。再说了,大将军那道将令也未必就是及时发出的,说不定他自己也忘记了擒贼擒王这个道理!
“废物!”窦琮踹了亲兵一脚,恨恨地骂。他知道以李旭的为人,事后肯定不会将骨托鲁逃走的责任全推给自己。但李大将军是唐王的女婿,世子建成的妹夫,战功赫赫,名声风头一时无两。以后两李合一,自己少不得还要在其麾下听令。万一其心中对自己有了成见,自己的前途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要不,咱们换了战马再追?”挨了一脚的亲兵拍了拍铠甲上的土,赔着笑脸建议。突厥人徒步攻打长城,留在营寨附近的战马不计其数。大伙一人三乘舍命去追,未必不能将阿史那骨托鲁给追回来!
“滚!”窦琮气得抬起脚来,再次踢了亲兵一个趔趄。“追什么追。骨托鲁就不知道多带几匹战马么?”
沮丧归沮丧,只带了几百亲兵的他还真不敢追出山外去!一则他根本不熟悉燕山之外的地形与路径,二来四十万联军的补给都堆在眼前,万一追不上阿史那骨托鲁,又被溃散回来的塞外残兵败将毁掉粮草辎重,从今往后他便再没面皮于军中立足了!
综合各种利害,窦琮只能先顾眼前。命麾下将士紧闭营门,押着刚刚收拢的俘虏们将突厥人来不及使用的强弩、拒马等一干军械搬出来,一层层地摆在简陋的营墙后,以威慑溃军,避免其冲击营寨。
还没等他将防御设施收拾停当,一波奚族武士已经乱哄哄地跑了过来。看到联营的刁斗上已经升起了红色的大隋战旗,武士们先是一愣,然后跺脚摇头,冲着营内大声抗议。窦琮听不懂任何塞上语言,立刻命令麾下弟兄们放箭。一阵乱箭射出去,将奚族武士放翻了百十个。剩下的数千武士见势不妙,掉头便向战场逃窜。逃了百余步,又碰上了另一波溃军,双方搅做一团,乱哄哄冲向军营。在窦琮的指挥下,中原将士和俘虏们又是一阵乱箭,武士们再次丢下数十具尸体,一边哭,一边将逃在军营外的牲畜归做一堆,赶着向燕山之外散去。
第三波退下来的是一伙靺鞨猎手。见到留在营寨之内的辎重被夺,立刻变得怒不可遏。他们在部族头领的指挥下,竟然试图重新夺回营盘。窦琮紧闭寨门,凭着强弓硬弩死守不出,靺鞨猎手们攻了小半柱香时间没讨到任何便宜,只好也捡了几头零星的牛羊,骂骂咧咧而去。
第四波,第五波溃军先后来到,见窦琮将营盘守得严密,身后又传来的喊杀声,只好学着前几波盟友的样子,尽最大可能在营盘外收集了剩下的零星牲畜,各自寻路回家。他们不打辎重的主意,河东将士也不赶尽杀绝,隔着木栅栏目送对方去远,半矢未发。
第六波溃军是群室韦牧人,个头矮小,体型却粗壮异常。远远地看到了军营中飘扬的的战旗,既不敢像奚族、靺鞨武士那样冲过来拼命,附近又没有任何牛羊可供收集。停住脚步在营盘外徘徊了片刻,在一名萨满的带领下开始低声吟唱。
歌声婉转悠长,中间夹杂着一声声叹息。营盘内被河东将士押着担任辎重队的俘虏们听到了,一个个泪流满面。窦琮连突厥语言都不懂,更听不懂室韦人的长歌。唯恐俘虏们闹事,命令弟兄赶紧以羽箭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