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名 (七 下)(2 / 2)

家园 酒徒 5445 字 2023-07-08

如果选择战死,步兵将军下一次战斗将会面对博陵军。他将从背后会冲进正在抵抗突厥狼骑的博陵精锐当中,用长槊刺杀数十名替他卫戍长城的人,然后被对方在蔑视中用乱刀剁成肉泥。

那绝不会是步校尉所希望的归宿!“长城有隙,虎贲无双”,当年的虎贲大将军罗艺正式凭着这八个字,将无数像步兵一样的年青人吸引到了自己麾下。作为幽州大总管的罗艺可以把自己当年的誓言扔进垃圾堆,作为铁骑的一员,步兵却无法策马从背后践踏二十年前的自己。

只是,他这样做,除了捍卫自己的理想外,还能起到什么效果呢?罗将军不会放弃自己的雄图霸业,虎贲铁骑的其他宿将也无法忘怀博陵军击杀他们儿子的仇恨。那些因为争夺天下而引起的仇恨早已经在人心中发了芽,疯狂地开枝散叶,遮住了人的心脏、嘴巴和眼睛。不看到李仲坚这个人的毁灭,理智不会重新回到那些躯体中来。

在爱将的遗体边徘徊了许久之后,虎贲大将军罗艺吩咐部属以军礼将爱将葬在了安乐郡的长城脚下。那里有一段长城被鲍丘水冲破了道缺口,将步兵葬在那里,刚好可以满足他生死守卫长城心愿。

得到了罗艺的特许,当晚在步兵居所值班的十几名亲兵都退了役。作为护卫不周的惩罚,他们将一生守在自家将军的陵墓旁边,结庐而居。为了替长眠于此的将军排解寂寞,亲兵们移植了很多野杏树到陵墓周围。随着天气的转暖,整树整树的杏花陆续绽放,陆续飘落,纷纷扬扬地洒在墓碑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在有心人的努力下,整个事情带起的风波迅速被消解于无形。很快,幽州将士们便不再议论步兵将军的死因,以及他到底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他们注意力被已经燃烧到家门口的战火吸引了过去,每天的议论声里透着紧张和兴奋。

“王须拔与窦琮杀到洋河边,将兴和部的两千多提前南下的武士击溃,掠牲口一万三千多头!”在兴奋之外,说话者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丝羡慕。换作往年,这些既能捞取名声又能带来丰厚收益的惩戒行动都是由虎贲铁骑来完成的。五百铁骑与春风一道出关,可以让方圆数百里内的草场在马蹄下震颤。

可今年,他们只有看热闹的份儿。并且要时刻祈祷着昔日的仇敌获胜,将出塞扫荡的中原士兵打得狼狈而逃。这种敌我易位的感觉非常荒诞,荒诞得很多人都想躲到僻静的地方去放声大笑。但想想虎贲大将军罗艺自从步将军死后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大伙还是选择了默默忍受。

春二月,类似的消息又从另外一个大伙熟悉的地点传来。这次,博陵精甲于万全卫北侧六十里的柳树坡迎头痛击了一伙人数高达三万的室韦部落。作为始必可汗的支持着,这伙来自大草原深处的室韦人走了一个半月才看见长城。没等他们将欢呼声发出来,便被两支包抄而来的中原骑兵砍了个人仰马翻。

“姓李的用兵就是不按常规!”为了不过分涨他人志气,幽州将领们以挑剔的目光审视“敌人”的行为。他们惊诧地发现,无论博陵军骑兵还是河东骑兵,都采取了与虎贲铁骑迥然相异的战术。他们过分地追求速度,几乎放弃了对战马的防御。对于马背上的骑手,也将铠甲重量一再精简。士兵们不着重铠,甚至连军官也不着厚甲。他们像风一般出击,像风一般砍翻猝不及防的对手,然后又像风一般在临近部落的援军赶来之前快速远遁。

这股带着血腥味道的风,让兴冲冲赶赴中原“打草谷”的各家部落心惊胆战。始必可汗这次倾国而来,所以要准备几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以及草原上匮乏的攻城器械。这样庞大的队伍不可能走得太快。而各家部落事先又只约了个大致的汇集范围,没有详细的规定如何互相照应。一旦遭到对方的提前反击,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案。

“姓李的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想出这种以快打快的主意!”望着越堆越高的军报,驻守在居庸关上的刘义方将军苦笑着点评。照这样下去,他将不得不提前出动,在博陵军侧后制造些麻烦了。否则,恐怕没等始必的大军“爬”到长城脚下,大部分前来助拳的部落都要知难而退。

可到底怎样打才能有效地牵制博陵军与河东军,并且不至于令对方损耗太大,进而影响了其与突厥狼骑拼命的效果呢?跟李旭有着杀子之仇的刘义方苦恼地想。站在他的角度,幽州将士出手太轻和太重都不理想。太轻未必能逼得李旭将派往塞外劫掠的士卒都撤回来,太重了,又可能引起对方在狼骑到达之前的奋力反扑,损耗了幽州的元气。

就在他愁得吃不下饭,恨得睡不着觉之时,从蓟县赶来的心腹告诉了他一个非常奇怪的消息。“罗大帅查出来了!步将军自尽的前两天,曾经派了一名亲信去涿郡找李贼!”

“什么时候?他给李贼送去了什么有用的军情?”刘义方闻言一愣,然后迟疑着问。一名亲信能带给李旭的东西,即便再重要,效果也非常有限。而幽州这边在步兵被调回蓟县之前,罗大帅就向大伙交代过,很多核心机密不准说与他知道。

“好像,好像没带什么军情。只是件礼物。那人自己送完了礼物,又急忙忙赶了回来。罗大帅已经命人拿下了他,这几天正在审问,但至今没什么结果!”那名心腹很聪明,将所有相关细节都探听得极其清楚。

“什么礼物?”刘义方更为纳闷,暂且忘记了自己正在琢磨的要紧事情,迫不及待地追问。

“好像是根长槊,就是步将军一直用的那根。据步将军的亲信说,步将军第一次见到姓李的之时,就知道对方看中了自己的长槊。当时步将军没舍得给,后来姓李的做官青云直上,他又不方便给了。”心腹笑了笑,非常不屑地评论。“不就一根槊么,最贵不过几十贯钱的东西,姓李的富可敌国,居然这点小钱儿也不放过!”

凡是有关李旭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好。这是刘义方身边所有亲信总结出来的拍马屁诀窍。但是这次,他的马屁明显没有拍到正地方。话说完了许久,期待中的赞赏也没有听见。心腹诧异地抬起头,看见自家将军眼望居庸关外的万里河山,手臂明显地在抽搐。

春风已经将那些在冬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山脉染成了一片葱茏,隐隐之中,有流水声音在云间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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