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和众将也不愿意将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拱手与人。首先,那将对不起将士们为保护家园所流下的血。再者,即便眼下博陵众文武想找个大树去依靠,他们也看不见真命天子到底在哪儿?万一大伙抱错了粗腿,到头来难免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放眼全局,如今各路诸侯中声势最盛的是李密。但与瓦岗军交过无数次手的弟兄们全知道,所谓李密将成为天下之主的箴言不过是个大笑话。那个神叨叨的家伙的确非常有才名,并且像个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屡败屡战,越战越强。可瓦岗军到现在为止,既没有建立起一块可供其长期发展的根据地,也没打过一场具有明显战略目标的胜仗。在李旭潜回博陵的路上,李密得到了裴仁基、秦叔宝、罗士信等一干赫赫有名的武将和数千齐郡子弟的效忠,但转眼之后,他就在洛阳城外被段达给击溃。非但麾下兵马丢了大半,连心腹爱将杨德方和郑德韬都被有常败将军之名的刘长恭割走了脑袋。
其他名气比李密稍小的豪杰中,窦建德肯定难以让人敬服。虎贲大将军罗艺刚刚败在博陵军之手,大伙肯定也不会向手下败将投降。至于河东李渊,他倒是跟李旭有着翁婿之亲,并且人脉宽广。可河东兵马如今被宋老生顶在了霍邑,留守太原的李元吉又倒行逆施。如果一个月内前线的战事再不见分晓,恐怕李渊非但不能成就大业,连太原老巢都难以保全。
所以,无论李旭是有天子之命,还是只有做一个地方诸侯的福分。博陵众文武目前首要做的都应该是自我保护,自我发展。在向南拓展的空间被窦家军阻挡,而目前还没有力量一边攻打窦建德一边防备罗艺偷袭的情况下,博陵军必须稳住涿郡,并且做好与一切外部力量开战的准备。
周边各势力也许不会大张旗鼓来进攻,但暗地里资助马贼、盗匪,或者直接将士卒伪装成盗匪前来破坏的事情绝对不会少干。鉴于这种情况,涿郡太守人选就得重新考虑。现在的太守是个文官,肯定对付不了蜂拥而来的大小蟊贼。
赵子铭是北上战略的提出者和大力鼓吹者,有心自己去涿郡试一试身手。“涿郡的幅员广阔,真要能发展起来,就等于给其他五个郡建立了后院。到那时候,咱们就有了一个着力点。进可徐图中原,即便一时受到挫折,也有广阔的空间可供弟兄们修养!如果大将军不嫌子铭粗鄙,子铭愿为将军守此宅院!”
“由你来坐镇涿郡,肯定能让大伙放心!”李旭点点头,微笑着回应,“但秋收结束后,咱们博陵军就要大举征募壮士入伍。在新兵训练和将士调遣诸事上,我和张江、吕钦肯定忙不过来!”
赵子铭的长处在军务,但涿郡在今明两年,发展的侧重点却是民生。所以李旭不想让自己的一条臂膀去做力不能及的工作。
他需要一个文武两方面均有涉猎,但相对平衡的全才。并且这个人同时还要有一定的权谋手段,能摆平错综复杂的关系。博陵军的战略重心向北转移后,空旷的涿郡为安置流民提供了土地,为士卒提供了奖赏,同时也必将成为传统世家豪门眼中的香饽饽。一个只擅长武略,却没有太多钩心斗角经验的人,很容易在郡守的位置上栽个大跟头。
“时德方人望不足,方延年不擅长安抚百姓。如果派王须拨去做郡守,用不了半个月,他就可能带领麾下弟兄杀到幽州去…”旭子的目光依次从部将脸上扫过,希望找到一个比赵子铭更合适的人选,却发现几乎所有声望足够出任郡守的人都出身于行伍。在行军打仗方面他们是数一数二的人才,论及治理地方,却未必能比窦建德麾下的强盗头目们高明多少。
“如蒙大将军不弃,崔某愿担当此职!”见李旭的目光游移不定,上谷郡守崔潜站起身,主动请缨。
话音落后,在坐的七个人中至少有四个悄悄地皱起了眉头。从能力上讲,崔潜的确是最佳人选。此人曾经做过李旭的臂膀,懂得如何领兵打仗。有受过纯正的权谋教育,擅长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更重要的一点是,去年的屯田养民工作便是以上谷和赵郡为主。作为亲身参与了整个屯田过程的指挥者,崔潜拥有别的弟兄无法与之相比的经验。
但是,他的忠诚度却非常让人放心不下。在家族和公事之间,崔潜会本能地选择自己的家族。虽然在罗艺入侵之时,博陵崔家果断地拒绝了幽州方面的拉拢。但将来再有其他人拉拢呢?作为博陵军的后院掌控者,他会不会在众人背后放火?
“退之出任涿郡太守,正合我意!”不等弟兄们作出更多的暗示,李旭笑着答应。“我给你五天时间安排一下家务,然后你就可以启程前往涿郡。郭太守年纪大了,刚好回来接替你的上谷郡守职务。此外,我再拨五千士卒和你同行,涿郡地方特殊,太守不仅仅是文官,屯田和守土两方面都要管!”
“我只需要一天时间准备,后天便可以启程!”被突然重归的信任所震惊,一直期待着李旭给出答案的崔潜大声回应。“那边天冷得早,中秋之前,所有事情必须走正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努力将身体站得笔直。
“退之去了之后,把涿郡的治所挪到怀戎去。沿内长城到桑干河,多设置些烽火台。如果遇到危险,你只要点燃烽火,我三天之内就会六郡之兵赶去援救!”李旭也没想到自己和崔潜还有再度恢复默契的这一天,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叮嘱。
他的身材远比崔潜高大,一靠近,登时将对方笼罩在阴影之内。崔潜笑着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叉手肃立,以军礼向李旭承诺:“末将定守住怀戎,不教任何来犯者跨过桑干河半步!”
话说完了,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文官袍服。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恭喜退之!”众弟兄一同微笑,将一股柔柔的暖意,送入彼此的心中。
那一刻,在男人的心中,流淌的不仅仅是铁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