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气氛慢慢变得压抑,想到随时可能卷土冲来的虎贲铁骑。即便是性子最火爆的王须拔、吕钦等人,也不敢再跳起来说跟突厥人放手一搏的狠话了。可如果博陵真的按照崔潜的建议“实内虚外”,则又面临着大量流民无处安置的难题。
上谷、恒山和博陵等地的无主荒田经过两年的屯垦,已经被分配得七七八八。即便各郡还有荒地,官员和百姓们也不愿意将他们白送给后来者。他们可以同情外地流民的遭遇,但他们不能容忍自己的利益受到少许损伤。
况且蜂拥而至的流民也的确给各地的治安带来了太多麻烦。人在饿急了的情况下很难难保证礼节与理性,而刚刚饥饿的梦魇中走出来的六郡百姓为保护自己的财物,同样不会对冒犯者留情。最近半个月,小规模的械斗在靠近河东的村寨附近时有发生。如果官府再不采取措施的话,更大规模的骚乱必然会形成。
“如果我们关闭井陉和赞皇岭一带通往河东的关口,可以迫使流民转往其他地方!”沉思了片刻后,赵子铭低声建议。
最近一段时间,逃向六郡避难的流民主要来自河东。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河北南部的百姓进入赵郡和信都。但由于后者同属于河北老乡,所以地方上对他们并不像对河东人那样排斥。而河北与河东两地中间隔着九百里太行这道天然屏障,可以供大规模百姓流动的关卡只有寥寥几个。只要李旭狠下心来命令士卒将这些关卡紧闭,河东流民便只能掉头转往其他郡县。
至于掉头之后,他们会不会成为路边的饿殍,那已经不是六郡官吏所能顾及的了。他们现在首要考虑的是自保,其次才是道义和良心。
“属下赞同赵司马的建议。”仿佛怕李旭听不明白,崔潜快速接下赵子铭的话题。“关闭六郡与河东之间的通道,唐公既然去争夺天下,就要管好自己的摊子。如果他连河东都治理不好,凭什么去争万里江山!”
“已经逃来的流民,咱们可以尽快分散到各郡去。免得拖得时间太长了,人数越聚越多!”张江想了想,补充。
“非常之时,必须采取非常之计!”百忍传家的博陵郡守张九艺一样有发狠的时候,拍打着自己面前的矮几,大声建议。
“咱们修生养息,是为了以图将来,不是为了替人作嫁!”方延年假装没看见李旭眼中的失望,代表科举出身的幕僚们表态。
文武官员们陆续开口,其中绝大部分人都认为赵子铭提出的方案切实可行。只有聊聊几个,认为这样做实在过于残忍。但他们的话很快被一片质问声所淹没,自顾尚不暇时,只有圣人和傻瓜才会先顾他人。
而大伙都没资格做圣人。包括李旭。虽然他一直期待着麾下众将能多一些恻隐之心,但通过整个争议过程,他发现那是根本不可能被接受的一种奢望。
这就是建立世外桃源的代价。众人可以接受李旭在没有把握之前暂时不出兵与群雄逐鹿的想法,却不能由着他再继续当滥好人。博陵六郡没有义务替河东养活缺衣少穿的百姓,眼里只有天下的李渊也不会为此而对六郡心存感激。
旭子静静地听着,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一点点僵硬。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更适合做一个将军而不是一方诸侯。众人说的话都有道理,都是为了大局考虑,但他却无法横下心来,签署那样一条命令。
他无法闭上眼睛,装做看不见那些衣衫褴褛,和自己父亲舅舅一样老实而懦弱的流民。他无法塞住耳朵,装做听不见随风传来的哭声,虽然那哭声带着与他故乡完全不同的口音。
但如果他强行做超出六郡能力之外的事情的话,最后可能什么都保护不了。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清楚地记得张须陀的教诲。老人当日的笑容如山一样压在他的肩膀上,但他身体却没有更强的力量。
这一刻,他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很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