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事儿吧。”李旭看了他一眼,命令。“在河南时,我记得你那个西进的策略非常有道理。但当时东都方面早有准备,而咱们若强行协裹郡兵上阵的话,无异于以疲惫之师御狐疑之众,根本没有获胜的把握。一旦与东都战得两败俱伤,机会就将被瓦岗军所乘。不但无法达成预期目标,反而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属,属,属下考虑,考虑不周。请,请大……”时德方额头上汗立刻又冒了出来,亮晶晶地,一个挨着一个向下滚。他曾经向张江等人建议通过扣压郡兵头领的办法,协裹郡兵与东都方面拼命,进而拿下洛阳,胁持越王自立。但这个过于理想化的建议被李旭一口否决。当时时德方很不服气,认为李旭仅仅出于对朝廷的愚忠才不敢放手施为。后来对比了瓦岗军以及东都方面的兵力后,他知道自己差点把所有人的命葬送掉。
“我都说过了,不会因言而罪人。何况当时你是为了大家的未来着想!”李旭微笑着摆手,“以后你就在我身边做右司马,随时给我出主意。不管对错,只要是我自己采纳下来的,责任都不会追究到你头上!”
“谢,谢大人提拔!”时德方又惊又喜,站起来,长揖及地。
“坐下,别惊到了正在睡觉的弟兄。这个右司马能做多久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毕竟罗艺的虎贲铁骑已经打到了家门口!”
“属,属下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时德方赶紧保证。到目前为止,博陵军大总管麾下只有赵子铭和他两个军司马。虽然他这个右司马不会拥有赵子铭那么大的权力,但若是日后李旭走上问鼎之路,他做不得萧何与张良,地位至少不会亚于汉初的陈平。
“不是叫你死,是叫你想办法帮大将军守住六郡!”郭方看不惯时德方那种一惊一咋的模样,伸手推了他一把,笑骂。
‘老子官儿比你…’时德方梗了梗脖子,用白眼相还。旋即,他意识到在博陵军中等级不像官场那样森严。刚当上右司马便摆威风,很容易引起主公的不快。
“如今不比先前。咱们以前能在博陵站稳脚跟,首先是有朝廷这棵大树在撑腰。其次,杨义臣、薛世雄两位老将军也在。如今朝廷摇摇欲坠,咱们不奉它的号令,其他人同样只会把朝廷的话当耳旁风。”趁着众人陷入沉思的时候,李旭率先点明大伙即将面临的局势。“博陵乃四战之地,又不幸夹在了几大势力中间。想守住它很难,想发展起来,找机会洗雪这次战败之仇,恐怕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目标!”
‘当年皇帝陛下之所以让我抚慰这六个郡,恐怕也是想到了将来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想到与朝廷之间的恩怨,李旭不觉黯然神伤。作为皇帝的杨广的确非常失败,但作为顶头上司的杨广却很仗义。当时恐怕他已经怀疑自己的忠心,但他依旧对自己委以重任。如果没有他的信任与支持,李旭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到今天。但如果不是他的昏庸糊涂,李旭知道自己也不可能从人生的顶点一落千丈!
“咱,咱们博陵六郡的确利于战,不利于守。”时德方想了想,回应。“但,但别人却很难取代大将军。大将军这两年对百姓如何,人,人心里都明摆着。任,任谁也不会放着好,好日子不过,到罗艺麾下过苦日子去!”
“的确如此,守土‘在德不在险’,虎贲铁骑是天下致锐不假,但罗艺为了养活这支铁骑也把幽州各地刮得民不聊生。咱们六郡的人,特别是涿州和上谷的百姓都知道罗艺治下是什么日子,为了自己过得像个人样,也会跟着将军与罗艺拼命。至于窦建德,他的实力本不如咱们。咱们不出去收拾他,已经让他求之不得,根本不怕他打上门来!”方延年是通过科举考入军中的书生,谋略方面不如时德方,但长处在于能举一反三。受了同僚的提醒,马上找出一大堆自己一方的优势来。
“诸侯当中,咱,咱们也是第一个开始屯田的。若论民间富足,整,整个河北无人能比。”时德方不愿自己的风头被人所抢,加快了说话速度。“只要能和罗艺对峙上三个月,他的军粮必然会被耗尽。而咱们手头有富裕的存粮,可以尾随而逐之,夺回整个涿郡。如果想尽快结束战斗,也可以从其后方想办法。薛家兄弟不会不明白他父亲的死与罗艺两次暗算息息相关,之所以依附于仇人是被形势所迫。咱们派人散布些流言,即便薛家兄弟不想造反,罗艺也会担心自己的后路。若是再能派一支轻骑突入幽州的话,老贼的死期不远了!”
论起机变的本事来,博陵军中的文官没有一个能和时德方相提并论。大伙刚在河南吃了流言的亏,转头他就将此计送给了罗艺。薛家兄弟和罗艺貌合神离,双方中任何一方中计,都足以威胁幽州军的根基。而轻骑突击骚扰,利用速度优势打击敌人,是博陵军最拿手的勾当。只要不跟具装铁骑正面交手,任对方的攻击力再强,也拿扬长而去的轻骑无可奈何。
“兵法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咱们博陵其他优势没有,这个人和,却是谁也比不了。”方延年想了想,继续从大局上总结。“将军深得百姓之心,登高一呼,应着云集…”
“光有百姓拥戴未必管用,咱们在河南不也是甚得百姓拥戴么,还不一样被人卖了!”周大牛皱了皱眉头,冷冷地插言。
他的话像一瓢冷水,浇得众人直打哆嗦。特别是几个兴高采烈的文职幕僚,受不了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按道理,这种樊会之流是不应该多嘴多舌的。但令时德方等人稍觉失望的是,李旭居然不准备追究周大牛的莽撞。笑了笑,他低声说道:“大牛的话也有道理,咱们吃过一次大亏,总得记住些教训。要不然下次遇到同样情况,还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上次是咱们没有提防。今后只要多几分防人之心,就不会吃同样的亏!”时德方不服,强忍着怒火说道。
“不光是防人之心的问题。咱们不能谁都不相信吧!东都方面之所以那样做,必然有他们的原因。再者,他们为什么敢如此有恃无恐,居然料定了事后朝廷的反应?有些原因,我已经找到了。有些却一直想不明白。大伙谁能说出其中一二来,望不吝直言!”李旭苦笑着命令。
他知道守住博陵六郡的任务不会像大伙说得这样轻松。上阵杀敌是他所长,因此,面对虎贲铁骑或其他各路山贼流寇,旭子心中没有太多畏惧。但在对付阴谋诡计方面一直是他的弱项,所以必须多听听众人的观点以弥补自己的不足。
“将军请恕属下直言!”方延年站起身,未说话之前,先给李旭做了揖。
“尽管说,被自己人指出来,总比被外人握在手心好!”
“刚才属下一直说的是将军的优势。但将军的劣势的确也非常明显!”得到李旭的鼓励后,方延年毫不客气地说道:“首先,将军崛起迅速,根基不稳,人脉单薄。在朝没有人呼应,在野也不能让那些大家大姓倾心!所以欲算计将军,只要能得胜,就不怕其后有人报复!”
这回轮到武将们脸色发青了。大隋的世家大族,包括博陵地方上的一些大姓的嘴脸众人心里很清楚,这些家伙的确都不太买李大将军的帐。甚至在拿了李将军不少好处的情况下依旧心怀叵测。此种尴尬情况导致博陵军长期以来不得不仰仗皇帝陛下的支持。而一旦皇帝陛下的支持被忽略了,博陵军背后立刻空门大漏。这回东都方面之所以算计博陵军能轻松得手,就是因为越王杨侗在杨广眼里肯定比李旭重要性高。只要得到的杨侗的首肯,段达等人想怎么干便能怎么干!
而今后的现实将更加严峻,大伙和李将军既然决定不奉朝廷号令了。朝庭的支持亦不会存在,失去了大义的名分后,博陵军的根基更弱,背地里那些黑手也必将伸得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