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官道是绕向博陵的必经之路。如果还有其他弟兄沿此路北返的话,很容易便能从路边的老树上发现李旭刻意留下来的标记。尽管不能确定最后到底有多少弟兄能从黄河南岸撤回来,这一路上,大伙刻得还是非常认真。一笔一画间,充满期待,充满仇恨。
大伙不是不能容忍失败,但不能容忍在胜利已经处于咫尺之遥的关键时刻被人从身后狠狠捅了一刀。被出卖的疼痛是如此刻骨铭心,以至于每当想起来,就让人恨不能立刻带着兵马杀回洛阳。将那些使阴谋诡计者从深宅大院中揪到阳光下,问一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难道他们不知道博陵军一散,整个河南便再没有人能抵挡瓦岗么?难道在那些人眼里,博陵军比瓦岗贼的威胁更大?难道他们看不见大厦将倾,他们正在给自己缔造坟墓?难道他们只是想自杀,并且还想拉着所有相关的人和无辜的人一同去死?
但眼下,大伙首先要做的是让更多的人平安返回博陵。那分散撤离战场的数千弟兄都是百战精锐,能平安回到六郡一个,博陵军就多一分洗雪前耻的希望。
“若不是大将军人脉广,咱们和王屋山群雄少不得又是一场血战。这下好了,后面的弟兄轻车熟路,很快就能追上来!”王须拔一边刻,一边低声议论。
根据李旭在山寨中跟王元通、齐破凝等达成的协议,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如果还有其他博陵子弟从山下经过,太行、王屋一带的绿林好汉绝不留难。凭着这个约定,其他分散撤离战场的弟兄们平安北返的机会又多了几分,这次堪称灭顶之灾的战败所造成的损失也减轻了不少。
“嗯,希望姓王的和姓齐的两个家伙言而有信,否则,早晚咱们提兵杀过去……!”郭方压着嗓子,一边刻一边发狠。
这次兵败让博陵军元气大伤。南下之时李旭带了大约四千精锐和近七千匹战马,分散突围后,满打满算也只可能有一千人左右能平安返回博陵。无论取道河东、取道黎阳还是绕向齐郡,沿途上都是危险重重。东都洛阳那边试图将博陵精锐斩草除根,河南各地的流寇跟六郡子弟有不共戴天之仇,至于河北南部的窦建德和高开道,他们的前任大当家都是死在博陵军之手,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当年的仇人穿越自己的势力范围。
而弟兄们胯下的战马此刻在各地豪杰眼里是比真金白银还贵重的抢手货,只要被看见,肯定连马掌都不会给留下。
“据我观察,王、齐破凝都是个直性子人,他们的承诺应该靠得住!”时德方慢慢凑过来,在王须拔和郭方二人身边低语,“但此事关键在大将军,无论最后多少人回到博陵,大将军不肯向朝廷问罪也是白搭!所以,王将军,大伙交托给你的事情你得抓紧……”
“非得我去么?”王须拔偷偷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向树干上刻标记的李旭,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询问。劝李旭造反的事情,大伙已经酝酿了不是一天两天。但谁也不愿主动开这个头。一则将军大人刚刚经历妻离子散之痛,众人不愿意给他增添烦恼。二来么,陛下对李将军的恩义人所共知,万一将军大人宁愿做朝廷的忠鬼,劝他的人难免会受到责罚。
“恐怕只能是你!第一,你的职位比较高。第二,即便你说错了,看在君廓的情分上,大将军也不会怪罪你!”时德方点头,坚持。
在分散突围时,已经身负重伤的王君廓自认无法幸免,为了不拖累弟兄们,他主动留下来扮作李旭迷惑瓦岗军。据后来大伙在沿途打听到的谣传,王君廓最后可能投了黄河,也可能降了徐茂功。但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哪一个,李旭都欠了他的情。所以作为王君廓的族叔,王须拔有资格小触几次李旭的虎须。
“非现在么?回到家中不成?”王须拔又偷看了一眼李旭,畏缩着向时德方等人请求。
“不成。大将军早一天做决定,咱们今后的路便好把握一些。否则一旦朝廷再派来新的六郡总管,必然导致军心大乱!”时德方被上不得台面的王须拔气得直咬牙,扯着对方的衣袖低喝,“到了那时,本来就心怀叵测的几个家族顺势一推,咱们又要重蹈一遍荥泽之祸!”
“的确如此。大将军宅心仁厚,这是他的长处。但对于敌人来说,就是一个弱点。必须有人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推……”郭方想了想,又道。
“可,可将军他……”王须拔两军阵前从没打过哆嗦的王须拔额头上慢慢有汗珠渗了出来,聚集成股,顺着眉梢不断地向下滚。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是李旭将他从一个叛贼头目变成了一个官军的将领,从而结束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而一年后的今天,却轮到他去说服李旭,劝对方扯起反旗,做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做的事情算不算胁迫主帅,自从接受招安以来,天地良心作证,王须拔从来没这样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