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对方当日的嘴脸,房彦藻心里便觉得一阵厌恶,手腕的动作稍稍快了些,一些笔画看起来若惊鸿飘羽。
“子辉好像心神不静?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傲岸了些!”李密在匆匆一瞥间便发觉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恼怒,蹒跚着绕过书案,拍了拍属下的肩膀,安慰。“当仁是个直性子,又没读过多少书,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况且咱们要取天下,便少不得这些樊脍、英布之流。昔日高祖若是光凭萧何与张良,又岂能建立起汉家数百年江山?”
“密公教训的是!”被李密着几位同僚的面戳破了心事,房彦藻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心里暖哄哄的,说不出地舒坦。樊脍、英布这些屠狗辈,无论怎么嚣张也爬不到萧何的头上。只要李密顺利得了天下,他房彦藻岂不就是再世萧何?怒气一平,他的才思立刻有如泉涌,半柱香时间不到,一篇以李密私人身份下达的军令已经写就。居然是文四骈六,气势磅礴。
“君彦,你给子辉看看,别让人挑出什么刺来!”李密看到房彦藻已经搁下毛笔,蹒跚着走回帅案后,笑着命令。
自从前年被李旭射下马背,他的腿便一直未能医好。因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吃过三斗浓酒。但这并不影响李密在身边幕僚眼中的英雄形象,文人彼此之间看重的是智谋和才华,不会以外表取人,更不需要逞筋骨之强。
“李氏小儿,不知顺逆,妄动兵戈,徒逞血勇。此乃标草卖首之辈也,岂堪为将军之敌。密此刻无暇南顾,因此以腹心相托将军。望将军据险而守,使贼无隙可乘。待他日时机致,必破之如灵猫擒鼠……”记室祖君彦捧起房彦藻写好的军书,一边读,一边轻轻点头,“甚善,甚善,房兄大才,君彦不及也……”
“让你检视一下有没有令人误解的意思,不是叫你和子辉互相吹捧!”李密用手指敲了敲书案,疤痕纵横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他很享受现在这种天下英杰争相来投的日子,像眼下的祖君彦,早就以一笔文章而名动天下。还有坐在不远处埋首公文的柄元真、时得济,都是出身名门得英才。有这些人在身旁帮助出谋划策,李密才能感觉到那种挥斥方遒的洒脱。否则,终日与一群江湖豪杰称兄道弟,爽快归爽快,给人的感觉毕竟还像一伙山贼,而不是一方霸主。
“这封信言辞恳切,义理通达,王统领看了后,想必能感受到密公推崇之意,谨慎待之!”祖君彦向李密拱了拱手,又向房彦藻投下歉意的一瞥,笑着回答。
“君彦有话就直说,房某又不是那听不得逆耳之言的狭隘小人!”房彦藻笑着耸了耸肩膀,回应。在他心中,祖君彦、柄元真以及一些刚刚投上山来的前大隋官员都属于同道,在同道面前,他的心胸会宽阔许多。而对于某些异类,反正彼此之间怎么看都不顺眼了,也没必要相互包容。
“但君彦有一言,不知道当不当讲!”祖君彦又向李密施了一礼,以幕僚对待主公的姿态请示。
这种常见的官场礼节令人感觉很舒服,李密笑着挥了挥手,做出一幅勇于纳谏的模样,“君彦无须这些繁文缛节,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但说无妨!”
“是!请密公恕君彦唐突!”祖君彦放下军书,正色谏言:“密公叫王当仁严守不出,自然是个妙计。姓李的解决不了后顾之忧,很难大步前往荥阳与裴仁基等汇合!但既然其麾下只有四千余人,密公何不让王伯当将军从济阳移师南下,与王当仁两个并力攻之?即便不能一举将李贼击溃,至少也能与其斗个旗鼓相当,令博陵军伤筋动骨!”
“那太便宜了姓李的!”没等李密回答,房彦藻竖起眉毛,大声叫道。
他无法忘记当日的耻辱,即便李密不想报复,他房彦藻也无法将那屈辱的一页轻轻揭过。
那一战不但导致了以李密、他以及郑德韬、杨德方等外来名士为主的力量大受打击,而且让徐茂功、程知节等人的威望如日中天。如果不是去年李密用计杀了张须陀,至今山寨中做任何决定还要看徐茂功的脸色。
这笔帐不得不算。当日瓦岗军战败,主要是兵练得不精。如今瓦岗拥兵四十余万,即便不算徐茂功和程知节麾下的破阵营,即便其他诸营按每十人中有一个战兵来计算,可与官军正面相敌的精兵也能凑出五万人。因此,从人数上,瓦岗豪杰根本不怕区区四千博陵军。只要解决了迫在眉睫得军粮供给问题,重演一次大海寺之战不无可能。
到那时,房彦藻要亲自拿着刀,将李贼的肉一条条割下来,给当日阵亡于运河畔的袍泽报仇。
此仇,刻骨铭心,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