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睡眼惺忪的马贼们听到杨公卿的召唤,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立刻策动坐骑跟了上去。土丘下登时一阵大乱,没有战马的喽啰兵们被马蹄激起的烟尘呛得一边咳嗽,一边咒骂。众马贼却充耳不闻,转眼间将盟友抛下了一大截。
如果不是照顾众人的速度,杨公卿和他麾下的七千马贼早就没了影儿,两条腿儿跑不过四条腿的,这是千古不易的硬道理。可杨公卿知道他自己不能这样干,他现在需要的是人脉,只有把所有人,无论他瞧得起瞧不起的都平安带回老巢去,他的杨字大旗才能树起来。眼下知世郎王薄倒了,东海公高士达生死未卜,整个河北绿林道上,除了怕死鬼格谦之外,名望和实力都能和他杨公卿相提并论的,几乎再也找不到。
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河北绿林不能像瓦岗军那样威名赫赫,就是因为有名望的大当家太多了,所以迟迟无法整合到一处。而经历杀人魔王李旭和老匹夫杨义臣二人联手这么一收拾,杨公卿看到头顶的天空中一片明朗。
轻风逐快马,送我过高岗。秋日的阳光冒出山头,薄雾立刻烟一般消散。此时正值秋末,雾散后的四野里空旷异常。放眼望去,能看到天边金色的流云,卷卷舒舒地漂得自在。这是属于豪杰的天地,适应者才能一展身手。那些没本事、没胆量又没见识的人,只配给英雄做崛起的踏脚石。
“大当家,咱们非得带着这些累赘么?”军师崔呈秀从背后追过来,贴在杨公卿耳边提醒。与杨公卿一样,从撤退的那天起,马贼们就开始看其他几家的喽啰不顺眼。要不是怕人背后戳脊梁骨,他们早就想弃之而去。
“嗯,这些人还有用!”杨公卿猛然带住马头,屹立在一处土丘顶。数千轻骑立刻停顿,在其身后排成一个多列弧形横队。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单从士气上看,与其他几家兵马绝对不可相提并论。
杨公卿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被朝阳照亮的年青面孔上一一掠过。都是和他一样的年龄,个个身手不俗。如果带着这样一群弟兄还无法在乱世中建立功业,他杨公卿又有何面目自称英雄?
“请大当家训话!”崔呈秀仿佛猜到了解杨公卿的心思,大声喊道。
“恭请大当家!”马贼们叉手失礼,回应声如雷鸣般响撤四野。远远地跟在后边吃土的其他几家寨主听见了,羡慕得两眼冒火。与他们这些人手中的兵马比起来,大伙根本就是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而杨公卿所部则是一支正规官军。即便是大隋府兵,也未必有如此精锐。
“嗤!”
天威将军格谦鼻孔里冒了股白烟,不满地摇头。“杨兄弟就爱显摆,大伙别搭理他,抓紧时间从坡底下过去。有本事他去挑李仲坚,有本事去挑罗艺的虎贲铁骑!”
“弟兄们,你们说,咱们这次失风了么?”仿佛听见了格谦的诋毁,杨公卿沐浴在秋日的晨曦中,向所有人大声质问。
他不能再忍了,无论走大路还是小路,两日之内这支兵马就可脱离危险。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不把握,将来会追悔末及。
“失风?”有人不理解地问。奔袭数百里而一无所获,并且被形势逼得狼狈而逃,的确是失了风。但杨大当家显然要的不是这个答案,这一点,在山丘下仰望的寨主们心里清楚,杨公卿麾下的马贼心里更清楚。
“没有!”崔呈秀带着几十名亲兵,大声回应。
“你们说什么,我听不见!”杨公卿将手放在耳边,故意装做年老耳聋的模样。
“没有,没有,没有!”七千马贼振臂高呼,听得人心神激荡。
没精打采的其他喽啰听见呼声,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是啊,此行一无所获,但的确不能算失了风。至少大家活着撤了回来,而其他两路兵马至今生死难料。
“以前都是狗官们主动进攻,咱们疲于招架,而这次是咱们主动进攻,并且曾经连下数城。虽然其他两路弟兄受了挫折,但咱们还在,咱们穿越八百余里,让狗官们看到了咱们的力量,从此不敢安枕!你们说,是狗官们输了,还是咱们输了?”杨公卿挥舞着拳头,用众人都能理解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力量。
“
狗官!狗官!狗官!”马贼们的精神头彻底被调动了起来,一同振臂高呼。
“如果狗官挡在咱们回家的路上,你们敢于一战么?”杨公卿见士气可用,快速转变话题。
“战,战,战!”不光山上的马贼被杨公卿撩拨的热血沸腾,连山丘下疲惫不堪的其他喽啰也被其激情所感染,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大声响应。
“好,今天我就带着你们杀出一条血路,无论谁拦在前面,都杀光他们,决不退缩!”杨公卿抽出横刀,在日光中虚劈,刀身于秋风中画出一条亮丽的弧线。
“决不退缩,决不退缩!”四千马贼,万余喽啰,满脸通红地高喊。他们很欣慰到了这种时刻,还有一个敢于担当的英雄站出来,给大伙指明前进的方向。
“好,大伙今早就在这土丘下扎营造饭,先吃个饱。一个时辰后起身赶路。我半天云的弟兄在前边,你们跟在后边。咱们劈一条路回家,神挡杀神,鬼挡斩鬼!”
“神挡杀神,鬼挡斩鬼!神挡杀神,鬼挡斩鬼!”大小喽啰们疯子般回应,根本不顾各自的寨主就在身边。连日来偃旗息鼓,这种阴沟老鼠一样的日子让他们烦透了。官兵挡路怎样,杀过去就是了。有半天云在在前边,大伙还怕官军作甚?
没人再请示格谦、王进宝等寨主的意见,很多小头目自作主张地开始给属下分派已经非常有限的军粮。疲惫沮丧的叹息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笑与欢呼。这支队伍又恢复了活力,无论格谦等人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事态发展已经不受他们几个人所左右。
“格,格大当家,姓杨的也忒不把你放在眼里!”张金树气急败坏,顿着脚抱怨。
“杨兄弟有能力,让他尽情发挥便是。这个时候,他肯留下来跟咱们共同进退,已经不易!”格谦突然变得很能忍,笑着回应。
“他这简直是趁火打劫!”张金树见挑拨不动格谦,恨恨地骂。
“当前咱们要以大局为重,毕竟杨兄弟麾下骑兵多,探路和打听官军动向都离不了他。”格谦摇了摇头,目光好像洞察了世间一切。“东海公多半是不在了!”他又发出一声叹息,然后跳下马背,牵着坐骑缓缓走向山丘下的一条溪流。
初冬的溪水还没结冰,但寒冷彻骨。格谦先让坐骑喝饱了,然后捧起冷水向脸上撩了几把,接着,从掌心处拔出一片折断的指甲,忍着锥心刺骨的痛,将其轻轻放入溪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