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
(七
上
数百匹战马直接“撞”碎了单薄的人墙,血肉横飞。冲破人墙后的官军甩掉长槊上的尸体,再度加速向前。没有人能挡住他们的去路,缺乏训练的瓦岗外军各营喽啰们在官兵面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四下奔逃,只要脚步稍有迟疑,冰冷槊尖就会从他们的胸口上透出,无情的马蹄就会从他们的肋骨上踏过。
房彦藻仓猝组织起来的人墙过于单薄,根本迟滞不了战马的速度。他试图再度聚拢起兵马,但被李旭射落的帅旗却顺着风‘呼呼啦啦’地飘远,根本不肯再替他传达那些毫无条理的命令。看到自家的帅旗已经降下,周围的各部兵马愈发手足无措。没有人知道中军到底出现了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人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敌人只有那么一小股,还不足他们的一个零头。可就是这一个零头的官军,却像虎入羊群,鹰博众雀。
正手忙脚乱之中,那匹令人闻之胆落的黑色特勒骠已经出现在了光秃秃的旗杆附近。马背上的旭子利落地一挥手,碗口粗的旗杆便轰然而倒。紧跟着,他用那柄黑色的长刀向房彦藻指了指,数百骑兵就像心有灵犀般,齐齐地端平了长槊。
四尺槊锋如同地狱恶鬼的一排尖牙,将面前的一切活物吞噬。挡在骑兵攻击道路上的喽啰要么被长槊挑飞,要么被战马踏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房彦藻见势不妙,不敢留在原地与骑兵们硬拼,大喊了一声,拨转马头,加入了逃命者行列。“百死而不旋踵!”激励士卒时,他无数次强调。等轮到自己真正面对死亡,他却发现勇敢并不如写文章时那么容易。
他拼命抽打着坐骑,唯恐被人从背后刺中。马蹄的轰鸣声却始终不离其耳,仿佛所有敌军都在追其一个。
耳边不停地传来濒危者的惨呼,那是没有坐骑可用的普通喽啰在敌军槊下亡命,他们跑不过四条腿战马,只好接受被人猎杀的命运。“李密死了,杀了李密了!”惨呼和**声中间,有人在大声地喊叫。房彦藻知道那是在造谣,因伤而昏迷的蒲山公李密早就被他放在了一辆马车上,悄悄送进了郝孝德所率领的后军。但是他也没机会停下来反驳谣言,敌人粘他的马尾后,随时都可能夺走他的性命。
追在房彦藻身后的是李旭本人和一百多名轻骑,他们稍稍再提高一点速度就可以给房彦藻身上增加一个透明窟窿,但没有人那样做。骑兵们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不让房彦藻等人有停下来整顿兵马的时间,也避免一不留神将其杀掉。他们一边将跑得精疲力竭的喽啰兵们刺翻砍倒,一边将恐惧和慌乱随着房彦藻等人的脚步向敌阵更深处传播。恐惧和慌乱才是更致命的武器,在以少击多的情况下,它们比长槊的杀人效率更高。很多瓦岗军的喽啰兵都是被同伴推倒的,只因为这些人阻挡了自己同伴的逃命道路。而无数双大脚就从倒地者的身体上踏过去,根本不顾忌彼此曾经有过袍泽之谊。
罗士信带着另一群骑兵,在混成一团的敌阵中来回搅动。他的攻击不像李旭所部那样具有非常明显的目的性,而是在随意扩大战果。这种做法使得与其遭遇者的命运更残酷,几乎是被毫不犹豫地屠杀。有人已经丢下了兵器,放弃了抵抗。罗士信的战马还是从他们的胸口上踏了过去,片刻都不曾停歇。
众寡悬殊的情况下上不容为将者慈悲,更何况罗士信本不是名有慈悲之心的人。他左突右次,每一槊探出必有一人翻倒。而在每刺死一人后,他都不忘了张开嘴巴怒吼一声,仿佛在数着自己今天到底夺走了多少条性命。
酝酿了几个时辰的雨终于下起来了,闪电与雷声更加深了战场上的恐怖景象。红色的血被雨水一浇,快速溶解,然后和红色的雨水一道汇流成溪,染红整个河面。红色的河面就在闪电的照耀下滔滔滚滚,流向远方。远方是曾经安宁繁华的大隋江山,伴着雷鸣和马嘶声在风雨中飘摇。
整个战场上,唯一不动的就是瓦岗内军。几次试图冲入战场核心扭转溃势的努力未果后,程知节下令麾下弟兄停止了营救行动。他们不再管别人的生死,而是排成一个方阵,磐石般站在战场外侧。“瓦岗”,另一杆写着这支兵马名字的战旗则倔犟地挑在半空中,任风雨多猛也无法将其击倒。
“吹角,要求各营兵马都向我这里靠拢!”冷冷地望着前方的杀戮场,程知节大声命令。这是一个绝对僭越的命令,作为一营将领而不是整支队伍的指挥核心,他根本无权指挥其他各军。而此命令一旦发出去,无论其是否正确,恐怕他都不会落到好结果。“临阵夺权,扰乱军心!”这八个字经过有心人的整理后压下来,足够让他身败名裂。
“程将军!”旗牌官贾文斌低声地提醒了一句,然后将求救般的目光看向了谢映登。他希望对方能和自己一道制止程知节的莽撞。眼下全军皆败,唯内营全身而退,事后程知节只有功没有过。为了稳定溃势而强夺指挥权,程知节事后只有过没有功。
“传令!”素来以理智著称的谢映登的回答让贾文斌更加失望。好像看穿了对方的心思般,话音落后,后者干脆从贾云斌手中夺过了令旗,快速地将其在风雨中来回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