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
(三
下
绿林中奉行的是以实力为王的原则,李密以一个被朝廷追得无处躲藏的丧家犬身份,转眼间就做上了瓦岗寨的二当家,本来就让很多人心中不服。听程知节如此一嚷嚷,立刻有人在下边大声附和起来。
“对啊,要报仇自己去与老贼拼命,别让咱们替你当枪使!”
“对啊,咱们瓦岗军志向没那么大,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挺好,从来没想着做什么拯救天下百姓的大英雄!”
“拯救谁啊,都拯救到自己家里去了吧!”
聚义厅内的气氛一时极为尴尬,王当仁被下面的混话憋得直喘粗气,李密的脸色也青中透红。论武艺,众豪杰之中的确无人是程知节对手。论智谋,李密最近昏招叠出。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张须陀扬长而去,有些人心里又十分不甘。
任张须陀离开会产生一系列众人无法接受的后果,第一,待老贼和他麾下的三员悍将于荥阳站稳的脚跟,豪杰们将再无一天安生日子好过。第二,如果就此收兵,则意味着李密的谋划彻底失败,迫于压力,他将不得不交出瓦岗军的主导权。第三,徐茂功重掌军权后,定然会推行他那套精兵策略,众豪杰手中的力量等于变相地被瓦岗寨裁撤吞并,再不能像现在般快乐逍遥。
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李密,期待他能拿出一个万全之策。还有无数双眼睛看向了徐茂功,期待他挺身而出,做出些关键决策来力挽狂澜。甚至有个别人的眼里出现了幸灾乐祸的意味,‘散伙更好,人心都散了,还能有什么前途!’
“程将军的话虽然糙,却不无道理!”众目睽睽之下,徐茂功无法再保持沉默,微笑着越众而出,大声说道。
刹那间,李密身边的几个心腹面如死灰。他们的根基本来就不甚安稳,多亏了翟让迷信天命,徐茂功等人顾全大局,才勉强在瓦岗寨中占住了一席之地。值此李密的威望严重受损、三军将士躁动不安之际,隐忍多时的徐茂功突然跳出来发难,他们这些外来人马岂有半分还手的力量?可以预料,此事的最好结局不过是大伙从明日起再次开始四处流亡,重新过回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但从全局上看,密公之策更为长远。”徐茂功的第二句话,又把李密等人从悬崖边上用力拉了回来。
他冲着程知节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又四下向众位豪杰拱了拱手,坦然地补充,“密公所言,重在全局。程将军所言,着眼细节。看的角度不同,自然结论不尽相似。”
“好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站在李密身后的牛进达暗中嘀咕,同时也暗自佩服徐茂功的心胸。如果密公和徐当家易地而处,以他对自家主公的了解,李密绝对会趁势步步紧逼,直到将对方彻底挤出瓦岗军才肯作罢。而徐茂功却在胜券在握的时候退缩了,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彻底失去很多人的拥戴。
“方才密公所言甚是,如果我等不趁着张须陀立足未稳之时予以重创,恐怕将来他摸清荥阳周边形势后,便会拿我等祭刀!”徐茂功微笑着,让自己的声音传遍全场。他理解程知节的好意,这位看似莽撞的同伴,实际上心思细密异常。但眼下不能让瓦岗军分裂,群雄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分裂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徐统领之言甚合我意!”李密感激地看了一眼徐茂功,顺势接过话头,“但程将军说得也对,我刚才所定的截断运河之计,的确有些莽撞了,具体如何实施,还需要和大伙仔细商量!”
“程将军直言不讳,正是为将的本分。一人之思难免疏忽,我等群策群力,才是图谋大业的应有之风!”行军长史房彦藻也靠上前,笑着转圜。刚才的尴尬情景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至今感觉起来,后辈依然凉嗖嗖湿腻腻地难受。
“是啊,密公只是指出了大概方向,具体实施,还是我等细商才行!”众豪杰纷纷出言响应。
程知节看了一眼徐茂功,又回头看了看周围弟兄,也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我这人嘴巴上就是没把门的,大伙见谅,密公见谅!”
“什么见谅不建谅的。咬金快人快语,正对我心。咱们议事时如果都拣好听的说,那不成了杨广的朝廷了么?”李密笑着向程知节拱手,“今后我再有什么疏失,还请咬金兄毫不客气地给指出来。咱们如果连听两句反对意见的心胸都无,还成什么大事?不如分了细软散伙罢了,好歹还能过几年富足日子!”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一场危机也随之消弭于无形。李密重新走回地图前,仔细看了看敌我两军的位置,丢下鹅毛扇,四下拱手道:“我欲让张须陀无法于荥阳立足,但一时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哪位将军若是能想到,不妨上前明言!”
“我们也差不多,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还是密公你先说吧,我等在下面补充!”吴黑闼笑着嚷嚷道。在他记忆中,李密从来没这么谦虚过。但收起傲然之态的李密反而更令人觉得亲切,亦更令追随其的人心底感到踏实。
“是啊,咱们都和程将军一样,擅长临阵厮杀,不擅长长远谋划。密公若是想找人商量,还是找徐统领吧!”单雄信在队列中大声建议。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都觉得单雄信的话简直说到了大伙心里去了。李密闻之,也笑着四下拱手:“披坚执锐,斩将夺旗,我不如知节、雄信。威能立国,义能伏众,我不如翟大当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不如茂功、彦藻。密唯一所长,便是在大隋朝堂上站过几个月,知道其薄弱所在,能引诸位下刀而已。所以大伙切莫谦虚,咱们一起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