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三
上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齐郡精锐就干净利落地干掉了流寇。李老香和鲁威被阵斩,齐国远被几名士兵合力生擒,绑到了秦叔宝的马前。
“鸣金,命令弟兄们停止追杀残敌,迅速向我这边集结!”秦叔宝脸上没有一点大胜之后的欣喜,大声命令。
听到身背后的锣声,郡兵们纷纷带住战马。而那些死里逃生的流寇们则加快速度向远方跑去,绝不敢回头再看上一眼。他们翻山越岭地逃走,把恶梦永远留在了背后。从这一刻,他们永远再鼓不起面对齐郡子弟的勇气。
将领们各自带着士兵回转,很多人还没发泄够,沿途看到受伤的敌人,立刻冲上去再补一刀。有几伙跪在地上的请降者躲闪不及,也被弟兄们用马刀砍死了。这在平时本来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可今天秦叔宝仿佛没看见般,任由郡兵们为恶。
“叔宝兄,怎么不追了?”张元备丢下部属,独自第一个策马跑回,意犹未尽地问。
“咱们向来是只除首恶,协从不问。这些人又没犯过什么大罪,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秦叔宝看了绑在自己马前垂头丧气的齐国远一眼,别有用心地回答。
听了这话,齐国远身体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他刚混上大当家没多少日子,按秦叔宝的标准算不算首恶呢?这事儿他自己也不清楚。“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我就把位子让给刘文忠了!”齐国远于心中懊悔地想。同时竖起耳朵,试图从秦叔宝等人的对话里判断自己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不多时,李旭和独孤林二人也带着麾下部属各自归队。仿佛和秦叔宝心有灵犀般,他们回来后,立刻开始整理队伍,并清点自身损失。此战的结果极为辉煌,七百多弟兄在极短地时间内击溃了六千多流寇,而他们自身的损失却不到五十人。阵亡和重伤者加到一处只有七个,其余全部是轻伤,稍做包扎后便可上马再战。而大多数人看似受伤者的身上连轻伤都没负,虽然他们的铠甲和战马上都溅满了鲜血。
“但我怀疑是瓦岗军故意派他们来送死!”整理好大队人马后,李旭走近秦叔宝,低声说出自己的判断。
“我也怀疑是这样,此战顺利得出人意料。我害怕罗督尉那边会有什么麻烦。”秦叔宝的回答里隐隐带着担忧。他快速扫了身后的弟兄们一眼,然后向几位核心将领追问:“咱们现在快速杀回去,你们以为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来得及!我遇到你们之前,刚听到瓦岗军的求援号角!”没等李旭等人回答,齐国远大叫着跳了起来。
“闭嘴!”独孤林最看不起这种出卖同伴的家伙,策马冲过去,用槊柄敲打着齐国远的头盔,命令。
“难道我说错了么?”齐国远狐疑地看了独孤林一眼,满脸委屈。但目前的立功机会实在难得,他发誓要牢牢抓住,“瓦岗军不是罗督尉的对手,他们已经向我求援了,诸位好汉爷不要担心!”
“闭嘴!”这一下不但心气高傲的独孤林受不了齐国远的嘴脸了,其他几位将领也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唯独秦叔宝一个人对齐国远的话非常感兴趣,先给众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和颜悦色地追问道:“你收到瓦岗军的求救信号是什么时候?距离现在多长时间?”
“就在我遇到几位好汉爷之前不到一柱香时间。当时我们听到瓦岗军的求救号角,不想再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加快了脚步准备离开!”齐国远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奋力向上爬,“几位好汉爷赶快掉头回杀吧,我只是协从,瓦岗军才是首恶。首恶必究,协从,协从……不问!”他看着四下鄙夷的目光,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秦叔宝命人给齐国远找了匹战马,带着他和大伙一道向回赶。刚刚结束一场大战,不经任何休息就赶赴下一个战场,这种行为是兵家之忌。几位稍懂兵法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大伙谁也没出言反对。如果事实真如齐国远反应的那样,大伙快速赶回去也许还来得及。北海郡士卒打不过有备在先的瓦岗军,但有罗士信在,他们未必吃亏太大。
众人忧心忡忡地想着心事,风一般掠过原野。十里的距离顷刻即被马蹄跨过,在一片丘陵前,他们看到了大批北海郡的士卒。
一大批,足足有两千余人,像齐国远一样垂头丧气地被人押着,站在向阳的山坡上。人数不到四千的瓦岗将士站在他们身后,厉兵秣马。看到骑兵们行进时带起的烟尘,他们再次吹响手中的号角。
“呜呜――呜呜――呜呜!”雄浑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这是进攻的号角。瓦岗军押着俘虏,列着方阵,迎面走向了飞奔而来的精骑。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他们与远道而来的骑兵一样疲惫不堪,但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浓烈战意,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停止前进,列阵待命!”秦叔宝举起一只手,命令。七百骑兵在他身后玫瑰般散开,尖刺处寒光凛冽。
“呜呜――呜呜――呜呜!”齐郡士卒以号角声相还,每一声中都充满战意。两千多北海士卒被俘,罗士信和吴玉麟不见踪影。这种失败,大伙无法忍受。
瓦岗军在两箭之外缓缓停住脚步。俘虏在前,长矛手在俘虏身后。然后是弓箭手,盾牌兵,还有百余名游骑,跨着抢来的战马,拉回巡视,以免俘虏们趁乱逃走。
“卑鄙无耻!”独孤林气得大声叫骂。以俘虏为人质,这种战术只有山贼才做得出来。这一刻,他忘记了对方本身就是山贼,留质索赎是他们的习惯。
“阴险下流!”许多齐郡子弟跟着嚷嚷。“卖,卖友求荣!”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间还夹杂着齐国远这个公鸭嗓。以友军为诱饵,借此来达到自身目的,这种战术的确够无耻。虽然北海流寇抛弃瓦岗军在先,对方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瓦岗军那边也不甘示弱,未交手,先回骂起来。秦叔宝说过放大伙出山的,他却又派了人于途中截杀。至于脚下这个地方算不算岱山范围,大伙谁也说不清楚。
“呜呜――呜呜――呜呜!”伴着叫骂声,双方的号角声宛若虎啸。彼此之间都心怀不满,彼此之间都觉得对方阴险狡诈。如果士卒们接触到一处,肯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但令大伙失望的是,双方主将都没有立刻发布攻击命令,他们只是在等,等对方在心里把所有后果考虑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谷地中起了风。带着血腥味道的微风刮过战旗,将大大小小的旗帜吹得呼呼作响。旗帜下,双方的士卒都慢慢闭上了嘴巴,他们不再逞口舌之利。男人用刀子讲道理,官兵与山贼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信誉可谈。
瓦岗军突然动了一下,惊得齐郡精锐随之一动。但双方的士兵很快又安静下来,大伙把目光都集中到同一处。无数道目光之中,有一匹战马从瓦岗军中越阵而出,马背上依旧是那名银盔白袍的将军,此时郡兵们已经都知道了,这个人姓徐,是瓦岗军的军师。
徐茂功单人独骑,穿过大队的俘虏,来到两军中央。望着李旭这边拱拱手,他大声说道,“哪位是秦督尉,请出来说话!”
“谁跟你这山贼攀交情!”张元备大声呵斥。没等他说出更恶毒的话,秦叔宝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摇头。然后慢慢离开了自家队伍。
“秦二哥小心,姓徐的诡计多端!”齐国远献媚地大叫。独孤林再次用槊柄终止了他的马屁。当一切嘈杂声静下来后,两军主将于马背上面对面站到了一处。
“瓦岗军徐茂功见过秦督尉!”徐茂功于马背上拱手,致意。
“齐郡秦叔宝见过徐军师!”秦叔宝客客气气地还礼,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