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将大人说三石就是三石,凭他的身量,四石弓也拉得开!”周大牛边跑,边为主将的命令找借口。令他意外的是,司仓参军秦行师丝毫不为李郎将的命令所惊诧。听完了周大牛的口信,他快速从兵器库里找出了所需物品,并命人拉了头战马,帮周大牛将三张弓,三壶破甲箭挂到了马背上。
破甲箭比普通羽箭略长,箭尖呈黑蓝色,冷森森的令人想起某种动物的牙。周大牛在路上抽出一支掂了掂,感觉到此箭远比自己平常用的箭沉重。将箭插回箭壶之前,他发现所有箭杆都用油浸过,又韧又滑。箭头为四棱型,每条棱两侧都刻有极深的沟槽。
周大牛策马跑到敌楼下,招呼自己的下属用绳索将弓和箭吊了上去。然后他将战马交给了城下休息的士兵,自己顺着绳索爬回了敌楼。他是亲兵队正,不想逃避自己的职责。另外,他想站在主将身边,亲手给自己的好兄弟钱小六报仇。
鱼梁道距离城头只有半人高了,来自城墙上的反击力度更大。接连几批叛军士卒扛着沙包跑上前,都被城头的长矛刺翻在地上。李密见状,在远处晃动了战旗,将筑路者全部撤了回去。随着呜咽的号角声,城下的盾樯慢慢向鱼梁道两侧挪动。新的一伙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快速跑上前,替下了一直与城头守军对射的弓箭手。
旭子用手指勾了勾三石大弓的弓弦,试了试它的力道。自从离开苏啜部后,他每天都没忘记练习射艺。九叔认为,射艺无其他窍门儿,手熟是第一秘诀。“其实还有两个字的秘诀,大伙都明白。无他,‘手熟’而已。你多练几次,自然能领悟其中道理!”九叔于出塞途中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回荡。“九叔会不会也在叛军当中呢!”旭子为自己的大胆想法而惊诧,但很快他就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全部精神去感受弓臂的力量。
敌军开始进攻了,弓箭手们射出的羽箭令天空一暗。随着气流被撕破的呼啸声,刚刚搭起的防护墙上插满了白羽。黄的砂子,白色的米,从草袋的破洞中流出,瀑布般沿城墙溅落。“举盾,举盾,蹲身,蹲身!”军官们的喊声此起彼伏。与人的呼喝声相伴,头顶的瓦片发出“啪啪”的碎裂声,身边的木柱发出“咄、咄”的撞击声。远处的城砖火星飞溅,摩擦声令人牙酸得难受。
有新兵因为将盾举得过高,手中的盾牌反而成了箭靶子。十几支长箭一齐射到了盾面上,木制的盾牌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冲击,刹那间四分五裂。盾下的士兵没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天空中落下来的羽箭夺走了生命。血溪流般顺着城砖的缝隙四下蔓延,染红了同伴的衣服,也染红了人的眼睛。
顺着眼前盾牌的缝隙,旭子看见叛军的铁甲步卒开始移动。他调匀呼吸,将箭壶中的破甲箭抽出一支来,插到身边的粮袋上。敌军前进了十步,他抽出第二支箭,插到第一支箭的旁边。
城下的铁甲步兵踏着鼓声,走上了鱼梁道。吴黑闼举着把巨盾,走在队伍最前方。由沙包堵出来的鱼梁大道不够平整,身穿重甲的人在上面很难走快。为了保证第一波攻击就取得战果,吴黑闼刻意放缓脚步,等待身后的弟兄和自己一同走入冲锋距离。
来自城头的羽箭叮叮当当地砸在铁甲步兵的包铁盾牌上,没有任何收效。个别羽箭贴着盾牌的边缘射中了持盾者,却穿不透持盾者身上的重甲。这些重甲是杨玄感倾尽家财打造出来的宝贝,一共才八百多副。每副铠甲的外侧都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钢片,内侧衬着浸过油的厚牛皮。寻常羽箭在二十步之外射在甲面上,根本就是在给披甲者搔痒痒。
粮袋上的破甲箭慢慢插成了整齐的一排。八十步,李旭决定不再等。他俯身,拔出一支长箭,搭上弓臂,然后借着起身的瞬间发力,将三石弓拉了个全满。
他的眼睛、破甲箭尖头的寒光和远处的吴黑闼连成了一条直线。旭子不再呼吸,箭尖和弓臂也不再晃动。他的目光稳稳地咬住吴黑闼,顺着对方头颅、脖颈、肩膀,上下逡巡。随着“嘣”地一声弦响,破甲重箭如闪电般冲出盾墙,直扑吴黑闼。
吴黑闼手中的巨盾快速举了举,然后,整个人从鱼梁道上栽了下去。他没来得及挡住那支破甲箭。旭子清晰地看到那支破甲箭将吴黑闼的护肩甲撞了个粉碎,然后把他整个人带离了地面。
“吴将军!”铁甲步兵们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有人能射得这样准,这样疾。几个亲兵装束的人惊惶失措地爬下鱼梁道,去救护自家将军。其他士卒发了一声喊,居然在七十步之外开始了冲锋。
身穿四十多斤重的铁甲跑七十步,还指望能有体力爬过半人高的城墙,就连李安远这样自诩为有孔武有力者都没把握做到。下一刻,惊喜异常的李安远在沙包后大声喊了起来,“长矛准备,长矛准备。端平,杀!”
“杀!”三十几把长矛猛然从城头刺出,将扑上来却失去了灵活性的重甲步兵捅翻在城下。趁着敌军发楞的机会,毒龙般的矛尖迅速回撤,然后,又快速刺出去,刺向下一批重甲步兵的胸口。
“啊!”一个手臂扒上的城垛,却没来得及用力腾起身体的重甲步兵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下。他身后的袍泽毫不犹豫地踏上他的身体,将上半身探过城墙,挥刀,后背环首刀却扫了个空。矛杆长达两丈,守军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和矮墙保留足够的空间。贴着环首刀的刀光,长矛刺了回来。不偏不倚,刚好顶上进攻者的胸口。
“噗!”一股鲜血泉水般射出,染红城垛,然后喷向蔚蓝的天空,沿着战死者尸体倒下的方向画出一条凄美的弧线。
“噗!”无数支羽箭从半空中落下来,射中持矛者。敌我双方的血线交织在一起,落下城头,缤纷如雨。
“精米,十石!”遍身插满羽箭的长矛手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城头。弥留中,他唯一惦记的是宇文士及的承诺。十石精米啊,够他一家吃整年。明年收了秋,卖了粮食就可以买头水牛。被马蹄践踏,野火焚烧过的土地依然肥沃,刨一刨,就是粮食。
“让弟兄们加把劲儿,先入城者,赏米八百斤!谷十石!”城墙外,李密挥动羽扇,下达了总攻命令。
无数面云梯抬过来,无数支羽箭射上来,无数名没有衣甲手握菜刀、木棒的士卒冲上来。
无数单纯的灵魂在血光中飞起,飞向碧蓝碧蓝,水一般纯净的长天。